他無言以對。
當一個人死不認錯時,旁人很容易指責他的錯誤。但當他認錯認得大方.還認得坦然時,你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雷浩現在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生氣?」良久,他才開口,「如果你真的如自己說的這麼坦然,為什麼會有那些反應?」
紀真真的眸中閃過一絲痛苦。
即使那些事已經是陳年舊事,即使她已經脫胎換骨,但是那段往事卻依然是她心中永遠難以癒合的傷疤。
也許……永遠沒有癒合的一天。
「你可曾想過,如果自己從來沒有出生在這世上有多好?」她開口,語氣平板得彷彿事不關己。「你可曾有過,嫌棄自己到巴不得馬上去死的感覺?」
雷浩聞言皺眉。「當然沒有。」
「我有。」她的眼神落在遙遠的另一方一一她的回憶。「以前的我很胖,非常胖,滿身的肥油,五官被脂肪撐得完全變形。因為胖,所以從來不打扮自己,衣服總是穿得愈寬鬆愈好,我的成長期間,一直是以這種體型度過,雖然曾經嘗試過各種減肥方法,可是一直瘦不下來。啊,你一定會想:反正我家那麼有錢,為什麼不去動抽脂手術是吧?」
雷潔聳肩,沒有答腔。
「父親不願意我這麼做。」談起父親,她的臉上稍微有了笑意。「不管別人再怎麼嫌棄我,只有父親從來不在意我的外表。他總是告訴我,一個女人的內在比外在重要,美麗的外表無法持久,最後勝出的依然是擁有內在的人。」
他點頭,頗同意這種觀點,卻引來她譏誚的笑。
「我真的相信,以為世上的男人都像自己的父親一樣,看重一個女人的精神比她的外貌更甚,但是事實並非如此。事實是,對男人來說,外貌才是一切,沒有外貌的女人在他們眼中比糞土還不如。」
雷浩的眉皺得更緊。
「這種說法太過偏激。」至少,他就不是。
「偏激?」紀真真苦笑的反駁,「那是因為你不是我,沒有經歷過被人指著頭罵豬,讓人當成一塊因為金錢和前途不得不忍受的踏板,不曾有人在面前譏笑你,即使關了燈也沒辦法讓男人動起……那不是偏激,是我親身的經歷。」
雷浩無言。
他知道一個人如果有心,可以刻簿到什麼程度。
寂靜的室內沒有半點聲響,只有聽見雨聲。
「但那已經過去了。」他終於開口,「你不再是以前的胖妹,你已經成功變成一個絕色美女,你擁有所有女人夢想的一切,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紀真真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是呀,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美麗、財富、男人,她樣樣不缺。
曾經,她也以為這是幸福的極致了。她也曾經十分滿意自己的生活。事實上,那還是不久前的事。
表面上看起來,她想耍的都得到了。
她也曾經以為自己沒有什麼好不滿的了,直到……遇見他。
在遇見雷浩之前,她從來不曾在意過別人對她的看法。她樂於享受征服男人的快感,樂於穿梭在眾男子之間。別人的嫉妒,對她來說是一種無形的讚美,其他人的誤解,她從來也沒放在心上。
可是唯有他,唯有他,唯有他的誤解讓她難以忍受。
「也許……她緩緩坦承,「那是因為我終於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吧!」
雷浩挑眉,無聲的詢問。
「是真愛。」紀真真忽然笑開來,那笑像在笑自己傻。「我的願望其實一直沒變,還是在等待虛幻不實的所謂真愛。」
繞了一大圈,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她不知道該哭該笑。
「真愛?」雷浩緩緩重複,皺了眉。「什麼意思?」
她抬頭,迎視他的眼神,美眸清澈異常。
「所謂的真愛,就是一個人不管你長得美矮胖瘦,不管你的條件如何,他愛你只因為你是你,獨一無二的你。」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想通,其實她真正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希望眾人能略過她的皮相瞭解她。
不是以胖來評斷她沒有存在的價值,或憑地現在的貌美認定她任何事情,而是不管她的外表如何,都願意也樂於瞭解她的。
雷浩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老實說,他根本不值什麼真愛。
人類的感情本來就充滿了各種功利的目的,就算是愛情也是為了滿足自己,所謂的真愛不過是小女孩的童話罷了。
只是,那雙美麗的眼,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不忍心刺破她。
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就算她的夢在他眼中看來再可笑,再不切實際,至少有個希望在那兒。
人總是需要一點希望的。
他聳肩,兩手一攤。「你總會找到的,現在只是還沒遇到而已。」
「我知道你黨得可笑。」雖然他極力的壓抑,但是她仍然一眼就看穿。「對你來說,這種東西大概就像神活故事一樣吧?」
雷浩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可笑。」她忽然感傷的笑了。「我曾經一直試圖告訴自己: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真愛。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戳破心中那不切實際的可笑幻想,結果還是不死心
她抬眸看他。「很可笑,對不對?像我這樣的女人,居然還懷抱著小女孩似的夢想?」
他定定的望著她,沒答腔。
此時此刻,看著她感傷落寞的表情,他心中的某個部份被牽動了,胸口問的緊窒感分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他不喜歡她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不可笑。」這是違心之論,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忍心看見她臉上那麼脆弱的表情,因此他還是說了。而他不只說了,還愈說愈顧口,愈說愈理所當然。「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不管可不可能,它代表的就是一個希望。別人沒有資格評斷你,你也不需要去管別人怎麼說。」
紀真真愕然的看著雷浩,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她不敢置信的問:「你是在安慰我嗎?」
他聳肩。「很令人訝異嗎?」
「非常!」她重重的點頭。」至少在你的字典裡,還有幾個有良心的字眼。」
雷浩沒好氣的賞她一個白眼。「想吵架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良久才道:「不吵了。」隨即又出一個笑容。「我們休兵吧!」
***
他們之間出現了難得的和平。
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沒有譏嘲,沒有諷刺,他們學習著與對方和平共處。最後,她甚至願意大方將床分一半給他。
雷浩的態度非常保留。
「讓我搞清楚一件事。」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你現在是在邀請我上你的床,和你同睦嗎?」
「你的說法十分暖昧。」紀真真失笑道。「雖然是部份的事實。不過,你知道我的意思,反正這床滿大的……」
「那男女之防呢?」他挑眉。「你一點也不擔心嗎?」
男女之防?
她看著他的表情好訝異,誇張得讓雷浩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良久,紀真真輕笑出聲。
「男女之防?」她呵呵笑著。「我以為你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不是嗎?」
打從一開始,他們兩人就是針鋒相對、唇槍舌劍,他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的厭惡,更不只一次的提醒她。
在她的心裡,根本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對自己有興趣,她以為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個不得不的存在,更別說對她感興趣什麼的了。
「我是一個男人。」他的反應倒沒有特別的不自在,承認得很大方。「而你,不可否認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所以……」他聳了聳肩。「即使有,那也是很正訪的事。」
「咦?」他是在暗示她,他對她有興趣?
不會吧?
在她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視下,雷浩嘴角微揚。
「你的表情很怪,我該如何解讀?」
紀真真眨眨眼,正經八百的回道:「我更想知道我該如何解讀你的話?你的意思是潤為我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所以你受到我的吸引也不足為奇?」
雷浩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嘿!我絕對沒有特別的意思。」他還沒有忘記她說過的話,要是一不小心踩中地雷區,說不定馬上就會炸開來。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叉腰問。
「這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然後在她面前停下,俯視她。「就是這個意思。」語畢,唇輕輕貼上她的。
這是一個輕柔的吻。
接吻的經驗,紀真真並不算多。
周旋在眾多追求者間,她一直十分潔身自愛。大部份的男人,能牽到她的手,親親地的臉頰,已經算是不錯了。
對她來說,唇與唇的相觸,那是何等親密的動作,很少有男人讓她願意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原本,他連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把嘴唇湊了上來,她應該感到生氣的。她應該推開他、拒絕他、告他不要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