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小飛上前抱住她:「你冷靜一點!不要這樣!」
「冷靜?我就要失去兩個孩子了,你叫我冷靜?」何香芸叫著推開他,兩個互相對峙著,心裡都只剩下悲哀!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呢?
她頹然地坐到他的床上,不可遏抑地痛哭起來:「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不管你們從何而來,到底是什麼,我都不在乎!你是我的兒子啊!還有小雨,為了一個男人要離開我——不!我要去找杜辛!我要問問他小雨哪裡不好!我要去找他!」
「媽!」他悲慘地叫了起來,在她的面前跪下,淚流滿面!
她呆了!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看到兒子的眼淚,小飛從來不哭,與人打架受傷不哭,受了委屈一樣不哭,而現在他哭了,跪在她的面前哭了……
何香芸無助地重新坐了起來,默默地流著淚,頭腦突然清醒了。
「對不起……我們本來就不該來的!我們本來就不該企圖改變命運!對不起……」他哽咽地說著:「這十年來謝謝你的照顧,但我們別無選擇;小雨努力想留下來,可是人類的愛情無法勉強,她並不後悔……請你原諒我們!這是天命!」
天命!呵!天命!
她呆滯地任淚水奔流——誰說不是呢?若非十年前兩個孩子的出現,今天她早已是一堆枯骨,這十年來和孩子們朝夕相處,她得到的還不夠多嗎?
上蒼待她已不薄,失去了丈夫,還給她一雙兒女,多給了她十年快樂的生命,還不夠嗎?
如今他們要走了,她又有什麼資格留住他們?這十年來他們給她的,遠比她給他們的多,天命呵!
她崩潰了!
滑下床墊抱住自己深愛十年的兒子放聲痛哭!
小飛任由她哭著,幾乎承受不了她那哀戚的苦楚!
他這樣做對嗎?
十年前她尋死之時,他和小雨在一念之間改變了命運,那是錯誤的!但錯已經錯了!
如今小雨失敗了,她必須消失;而他將要離去,留下生不如死的她,這又是對的嗎?小雨努力過了,盡力過了,他呢?
他又何嘗不是個懦夫?
***
「下班啦!」小張推推他:「發什麼呆!還不走?」
杜辛微微苦笑,仍坐在電腦前不想動:「你先走吧!」
「幹嘛?和女朋友吵架?」他飽含興致地拉了張椅子在他的身邊坐下。「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沒見過你這種臉,什麼事這麼嚴重?」
他聳聳肩:「你不是才和你老婆訂婚沒多久嗎?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小張笑了笑,表情有些沉醉:「還不知道,大概快了,我們現在合買房子,等建好了就結婚。」
「你老婆很迷人!」
「比不上你那位留學生呢!又有氣質!」他捶了他一下:「好小子艷福不淺,走到哪裡都有漂亮女人送上門來;不過依我看,這次這個最好!家裡有點錢,又排行老ど,自己也挺能幹的,娶這種老婆很帶得出場!比起我那土裡土氣的笨老婆可好得多了!」
「也不見得。人有時候是笨一點好。」
「『有時候』?」小張望著他,頗為認真地:「怎麼回事?你們吵架?」
「談不上,秦亞冷靜理智得像台電腦,要和她吵架不太容易。」他嘲弄地笑笑。
「電腦也會當機!老兄!可別人在福中不知福!」小張拍拍他的肩勸道:「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如花美眷平白落到你身上,你可別又犯了花心的毛病!」
「我有那麼惡劣?」
「以前有,現在好得多。」
杜辛苦笑:「人真犯不得錯,一犯錯便像被烙印似的,走到哪裡都有人提醒。」
小張莫名其妙地看他:「怎麼這麼文謅謅的?我看你病得不輕,要不要我陪你去喝兩杯?好好大醉一場,明天一覺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了!」
「不,謝了!我等一下還有事,你先走吧!」
小張拍拍他的肩,起身拿自己的公事包……
「小張,你愛不愛你老婆?」
「不愛幹嘛娶她?」
「沒她你會怎麼樣?」
他一愣想了想:「大概會難過好一陣子,是不會怎麼樣;不過如果要選擇的話,我當然不會選擇沒有她的日子。」
杜辛想了一想,忍不住又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碰上你會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女人時,你會怎麼辦?」
「不知道。」
「為什麼?」
他笑了:「因為不可能。」
杜辛也笑了,的確是不可能,即使可能他也不會放棄一切去追求那份愛,畢竟代價實在太大。
這幾乎是每個成年男人的想法。
「我走啦!」
「嗯。」
小張走了出去,仍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杜辛一向是個「情聖」,在情場上,據他所知是沒有吃過敗仗的,該是對感情最瞭解的人,卻跑來問他那種問題。
他是個很平凡的男人,要的也很平凡;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的夢中情人站在他的面前要求和他結婚,他會逃到西伯利亞去!
夢只是夢,沒人會抱著夢想過一輩子。
他還是寧願要他那有些胖,大腿有些鬆弛卻有一張圓圓笑臉的老婆,他已是他所可以擁有的最好的女人!
杜辛靜靜地,一個人坐在電腦室裡,辦公室的門被帶上的同時發出「卡」的一聲,迴盪在空洞的空間之中許久許久,彷彿是空氣的歎息。
快七點了,他和秦亞約了七點吃飯;然後,帶她去見杜揚道和何香芸,地點就在何香芸的店裡,可是他仍在這裡,完全沒有起身的打算。
一旦帶她去見他們,一切彷彿便成了定局。
他知道有許多人在進禮堂的前一刻變卦,但他與秦亞都不是那種人,他們對自己所做的決定,即使有遺憾也不會後悔。
他們都太理智,太世故。
但不代表沒有感情,否則他不需要坐在這裡發呆。
真的就這樣了嗎?和秦亞在一起過下半輩子,他真的會快樂嗎?
怎麼人到了成年之後,「快樂」變得那麼遙遠?變得那麼深奧?
怎麼人長大之後反而不如小孩子呢?孩子知道什麼叫快樂,而成人只知道什麼叫滿足——合理、不見殺傷力,不需要太過思索的滿足。
和秦亞成家他會滿足的。
一個精明能幹、成熟嫵媚的妻子,不會打架,不需要燭光鮮花,他們可以過平靜無波的生活,就這樣一輩子。火花雖然燦爛迷人,但也炙熱使人作痛、受傷,美麗而冒險……
電話鈴突然響起,漫天震著未來能滿足——卻令人猶豫驚懼的聲音!
他歎口氣,終於七點了。
***
杜揚道暗暗地打量著何香芸,她今天很不對勁!
從他進門到現在,她只對他點點頭算是招呼過他,偶爾瞥過他身上的目光彷彿逃避著什麼,他似乎看見她的怨毒!
為什麼?是他做錯了什麼嗎?他不明白,滿心疑惑。
「你已經是第三次排列那架子上的衣服了,它們有什麼不對嗎?要不要叫垃圾車來運走它們?」
她埋頭在衣服之中,逐一檢查上面的掛牌,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動作遲緩沉重,那真絲的衣服在她有手中彷彿千斤重擔!
「香芸?」他不耐煩地上前扯下她手中的衣服:「你到底怎麼了?」
她望著他,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陌生而疏離,眼底卻寫著怨恨和傷痛:「沒有,你回去吧!我今天不太舒服,想早點打烊。」
「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我現在送你去……」
「不用了!你回去!」她硬生生地擋開他伸向她額頭的手。「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杜揚道不明所以地愣在當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變成麻瘋病人了?」
她不說話,真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打烊。
她一向不輕易休假,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則絕不會提早打烊,她有顧客都知道這一點;可是今天她十分反常,居然什麼也沒說就準備休息。
杜揚道不打算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掃地出門,除非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心裡有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到現在還把我當成外人?現在才七點多,等一下杜辛會帶秦亞過來,難道你……」
「出去!」
「香芸?」他愣住,從來沒見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何香芸既忿怒又悲痛地瞪視著他。明知道自己是遷怒,可是一想到要見到杜辛和他的女朋友,她就忍不住!
忍不住想到小雨,她那捧在掌心細細呵護著、寵愛著長大的女兒,想到她那清靈乖巧、琉璃似的女兒!
「你兒子要娶誰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要娶神仙夜叉都是你們家的事!你現在立刻給我出去!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們姓杜的!走!立刻給我滾!」她怒吼,指著門叫他滾!
二十多年來,她沒有發過脾氣,沒有大聲說過話;再不合理的委屈苦楚她都默默一個人吞了,而現在她卻像只母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