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奇淡淡扯動唇角,還她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你一向都這麼迂迴?」
她輕輕笑了起來:「這樣我們就扯平了。我會去找祁寒,說服他和你見面,至於成果,我不能給你保證,他已經沮喪了一年。」
「帶我去見他。」
「不行。」
金奇不滿的情緒,即使是戴了墨鏡也無法遮住,他不悅地開口:「我認為我自己登門拜訪才有禮貌。」
「你的禮貌用在他的身上,只會得到反效果,祁寒向來不歡迎不速之客,尤其以這幾年為最。」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等候你的通知了,是嗎?」他粗著聲音說道。
海文凝視他墨鏡背後隱藏著的、專制的眼睛,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習慣由別人來掌握他的時間和未來。
他是個習慣於發號施令的男人。
她微微一笑,有些等不及看他和祁寒會發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了?
因為祁寒也是一個非常——非常專制的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祁寒望著仍舊躺在沙發上的孩子。他已經呆呆地瞪視著模糊不清的老舊電視至少有一個鐘頭那麼久了,他很懷疑他能從那部閃動著鬼影的電視上看到些什麼。
「寶貝。」孩子悶悶地回答。
「寶貝?」他皺了皺眉頭,這不像一個會被遺棄的名字,一對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不會給孩子起這樣深情的名字。
「我不是被遺棄的。」孩子頭也不回地說道,回答他的疑問。
祁寒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就是知道。」寶貝輕描淡寫地回答,彷彿只是回答他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祁寒望著寶貝嬌小纖弱的背影,心裡有成堆成堆的問題想問,卻一個也沒說出口。
每個人的傷心事太多,何必問呢?問了又能改變什麼?不會回答別人的問題,又為什麼期望別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你想住下來嗎?」
寶貝這次終於動了動身子,面對他,眼神幾乎是挑釁的:「你想趕我走?」
他只是聳聳肩:「有人會擔心你嗎?」
「沒有!」
「如果你想跟著我過三餐不繼的日子,我不反對。」
寶貝望著他,兩人對視半晌,似乎已達成共識:「我會留下來,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他想笑,因為寶貝的回答十分好笑,現在他想不出他會有任何需要寶貝的地方。
或許這孩子的自尊心不同於一般人,他不在乎寶貝怎麼想,不過,既然寶貝不想承認他需要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他又何必以施捨者的姿態出現呢?
祁寒微微一笑:「那你就留下來吧!直到我們都不再需要對方為止。」
「歡喜,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女孩閃動嵌著長睫毛的大眼睛,微微嘟起櫻唇:「我是很講道理啊!不講理的是你。」
萬君方這下有點生氣了,他攏緊兩道濃眉:「你年紀還輕,金奇要求太嚴格,那個角色你根本做不來的!有那麼多部片約,你何必一定要接金奇的戲?其他的——」
「其他的片子全都要我當傻大姐、當花瓶。」
「那並沒有什麼不好,張曼玉、王祖賢,一開始不都是當花瓶?至少先等你的演技成熟嘛!」
歡喜杏眼圓睜,不服氣地站了起來,均勻曼妙的身材,足以讓男人看呆雙眼:「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只配當花瓶?」
萬君方翻翻白眼:「我只是認為你沒有必要讓觀眾譏笑你。」
她氣呼呼地在小小的和室內踱來踱去。「我要告訴媽咪和爹地!你欺負我!」
他又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孩子氣的火氣,歡喜自幼在國外長大,家境富裕,幾乎沒有什麼煩惱,父母寵這唯一的掌上明珠,寵得她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
和一般的少女一樣,歡喜也想一圓星夢,身為她唯一的表哥,他不幫她誰幫她?
問題是,從歡喜出道到現在整整一年,看上她的全是和她本身相差不多,任性、刁蠻、富家女的角色,就連他都不能相信她真有什麼演技可言!
演個歌手?
哈!就憑歡喜那五音不全的嗓子?
他真不敢想像歡喜演了之後,還能不能在電影界混下去!金奇有毛病!他到底是看上歡喜哪一點?
「你瞧不起我?」歡喜委屈地叫了起來。
萬君方撇撇嘴唇:「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為你的前途著想。」
「那你想要我一輩子當花瓶?」
「歡喜——」
歡喜不悅地跺了跺腳:「我不信,我要接金導演的戲!不要錢也接!」
「為什麼?你從來沒有這麼堅持過什麼,對我的安排你也一直很滿意,為什麼這次這麼固執?」
歡喜坐了下來,直視他的濃眉大眼:「因為這次的音樂指導是祁寒。」
萬君方臉色一變,鐵青而且陰鬱地瞪著她:「你就是為了那個傢伙而接這部戲?」
她不明究裡地看著他突然變得難看的臉色,幾乎有些膽怯,但生性坦白的她仍是點點頭,囁嚅地說道:「是金導演的助理告訴我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好崇拜祁寒啊!」
萬君方僵硬地站了起來,拉開和室的紙門,冷冷地開口:「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歡喜微張著口,錯愕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萬君方會有恨的人嗎?
他一向那麼開朗,那麼樂天!她幾乎不能相信有任何事可以激怒她這個和善的表哥!
和他相處一年,她快以為他是個聖人了!
可是現在才知道他也會恨人?
恨?
恨是什麼?那是一種她所不能理解的名詞?在她的生命裡從沒有出現過比生氣更加強烈的情緒——
歡喜愣愣地坐著,等她想起來要問個清楚的時候,萬君方早已不知形蹤了!
這也是第一次,他沒對她交待他的去向。
黛眉:你好嗎?我仍舊十分十分想念你。
生活的步調和這一年來一樣緩慢而且難以忍受,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度日如年,現在我深深的體會到了,原來度日如年是人生命的大敵,算算我現已不止三百六十五歲了,再過下去,我很快的會比彭祖更加年老。
以前你總笑我是個矛盾的人,從事音樂藝術工作,卻對文學的形容詞一無所知,沒有感情的人卻又寫出充滿感情的歌曲。我現在時常能體會許多文學上的情緒,但這並不能使我釋懷,有時我會覺得,不懂或許還會快樂一些,懂了反而更加自憐。
海文又來電話了,說有個導演想找我為電影配樂,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她十分生氣,她說她很懷疑我的音樂創作細胞是否全死掉了!她還說我比行屍走肉還不如,因為我根本是個不能見到陽光的男人。
我知道海文是個好朋友,但她常常說一些與事實十分吻合的話很令人痛苦,那場大火的確將我的音樂創作細胞全部燒死了。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我,我也會有不能創作的一天,我會說他是個神經病,創作是我的生命,如果我連創作都失去了,那麼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的確連行屍走肉都不如,而現在我正是這樣活著——
沒有什麼意義的活著。
那天告訴你我撿到一隻斑蝶對不對?現在這只斑蝶有個名字了,他叫寶貝。
寶貝長得極端美麗,一種不屬於人世間的美麗。
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曾經看過一則化妝品的廣告海報,上面是個妖精?你說那個妖精是你見過最美麗最美麗的人,如果現在你看到寶貝,你一定會更加喜歡的,寶貝真的十分特殊。
他還能透視人心呢!
黛眉,如果我們早些遇見寶貝,我想他會早些告訴你我的心意的,當然也就不會導致今天的下場——
極端思念你!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或許不是好現象,但對一個愛人來說,我無法對你隱瞞我的情緒。
你好嗎?
我越來越不貪心了,現在只想知道你好嗎?
祁寒
第三章
祁寒坐在窗前的老位子上,星辰在陰寒的天氣下連半個都看不見,他愣愣地望著窗外的一片烏雲,似乎真能從烏雲中看到什麼似的。
海文又氣又惱地瞪著他,屋內一片凌亂,他甚至還收留了一個小流浪兒,兩人看起來、聞起來,都像是垃圾!
那場大火不但燒死了他的音樂細胞,連他的潔癖細胞也一併燒燬!
「祁寒!算我求你好不好?你至少和金奇見見面!只見一面也不會損失什麼的!你最少最少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窗外,屋子另一個角落裡,蜷縮著的寶貝一樣沒有半點反應。
她覺得自己是在對一間破爛的空屋子說話!
這樣的感覺即使用「挫折感」來形容都嫌不夠貼切!
她簡直是沮喪到了極點。
「祁寒!」
窗邊的男人動了動身子,空茫著一雙眼轉過來:「我不會答應的,你不必再白費唇舌了。」
「你這到底是何苦!」
「那是你的感覺,我不認為自己很痛苦。」
海文望著他,悲憫的神色浮了上來:「不要這樣對你自己好不好?太不公平了,死掉一年已經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