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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沈亞

  陳仔輕咳一聲,朝歡喜強扮個笑臉:「快去上妝換衣服吧!大家都等著你上戲——」

  「不必了!」金奇陰鬱的轉過身來,盯著歡喜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今天不拍了!

  收工!」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錯!請你不要生氣!」她咬著唇輕聲道歉:「我保證——」

  「我說收工了!」他大吼一聲,彷彿軍隊解散一般,所有的人快速地動作起來,他大步走向歡喜,完全不管其他人正豎起了耳朵聽他的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歡喜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他一把扯住硬往外拖去!留下身後一片竊竊的私語聲——

  陳仔拚命跺腳,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

  祁寒坐在舊鋼琴前,黑白交錯的琴鍵靜靜地躺在他的面前,發出死寂的嘲笑聲!

  當初留下這架鋼琴,並不是因為他無法捨棄音樂,而是因為這是周黛眉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們曾無數次一起坐在這裡練唱、作詞、作曲——

  回憶的潮水像暴風雨一般洶湧地衝擊著他心底的岩石!

  他為黛眉所作的第一首歌曲中有這麼幾句話:生命的過客來來去去,生命中的愛情去去來來,如果我為你憂傷,那是因為你的足音從不曾真正離開。

  人是不是真的有預知的能力呢?

  昔日許多回憶,今天再度想起,彷彿當時便已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卡謬曾說過:一個人只要在外面生活過一天,那些回憶便足以在監牢中回味一輩子而不厭倦!

  如今他在自己的監牢中生活了一年,靠那些過往雲煙生活,但為什麼他曾覺得人生枯燥乏味沒有意義?

  他的手指笨拙地在琴鍵上敲出幾個音符,在這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十分刺耳淒涼!

  他再也不是一年前的他了,現在的祁寒甚至連彈幾個音都是笨拙而粗糙的!

  回頭聽聽過去他所作的音樂和歌曲,他無法相信那是出自自己的手裡!

  可以確定的是:人想要進步常常非常辛苦,但人若想退步,那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沮喪地用力蓋上琴蓋!

  無名的情緒牢牢地控制了他,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為什麼!

  門鈴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他瞪著那扇破舊的木門,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會歡迎任何人的造訪!

  門鈴又響了一次,他迅速掛上冰冷的面具,走過去將門拉開:「找誰?」

  門口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長得十分高大英挺,帶著一種鮮見的睿智氣質,而女的嬌小靈秀得幾乎不像凡人!

  祁寒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兩個人,但不知怎麼的,他相當肯定這兩個人是朋友—

  —說不出的怪異!這個世界上會讓他在第一眼就當成朋友的人少到幾乎絕種!

  「我是史昂軒,這是內人習小羽。」史昂軒率先介紹自己,伸出他的手:「想必你就是祁寒。」

  他有半晌的遲疑,但是終究是和史昂軒握了握手,讓開路引他們進來:「請進。」

  史昂軒和習小羽態度自然得彷彿這裡是他們的家,在沙發上坐定之後,史昂軒甚至推了推小羽:「去泡茶。」

  「我來。」

  小羽輕輕朝他一笑揮揮手:「你不會知道寶貝把茶葉放在哪裡的,我來就好了,你們談。」

  祁寒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頓時賓主易位的感覺比怪異還怪異!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史昂軒瞭解的笑了笑:「寶貝和我們比家人還親,我們就是這樣的,你不要介意。」

  他記起寶貝曾提起過他們,但怎麼也想不到,寶貝居然和他們夫婦這樣熟悉!

  「寶貝不在。」

  「我知道,所以我們才來的。」

  祁寒坐在他的面前,懷疑地看著他:「是寶貝要你們來的?他為什麼不回來?我已經一天一夜沒見到他了。」

  史昂軒攤攤手:「我不知道寶貝在哪裡,他向來行蹤不定,小羽說他不在,所以我們就來了,不過不是寶貝叫我們來的,我很期望他開口要我們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史昂軒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他一頭霧水,既然他不知道寶貝在哪裡,那又怎麼確定寶貝不在?他們很期望寶貝開口要他們來,可是不可能?但他們現在在他的房子裡?!

  習小羽端了三杯茶走到他們的面前,在她的丈夫身邊坐下:「我很擔心寶貝,他最近很不快樂,因為你不快樂,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期限一到寶貝就得回去了,我不能看寶貝就這個樣子回去。」

  「回去?回去什麼地方?我一直以為寶貝是個流浪兒,他什麼都不肯說,他到底住在哪裡?」祁寒一頭霧水的問道。

  史昂軒和小羽互相對望一眼,史昂軒皺著眉頭說:「寶貝什麼都沒說,你應該自己告訴他。」

  「不行,那必須由寶貝自己說,我不能說的,寶貝還沒確定他自己,我們說了會害了他。」

  「不說事情不會有進展的!再拖下去只會更糟!」

  「他不會相信的,當初你也不相信,寶貝就是因為那樣,才會不肯說。」

  「可是——」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祁寒不耐煩地吼道,他們當他不存在似地交談,令他惱怒到了極點!他們到底對寶貝知道多少?寶貝又有什麼事不肯告訴他?

  小羽猶豫地望了望史昂軒,終於試探地面對他:「祁寒,你喜歡寶貝嗎?」

  「當然!要不然我幹嘛收留他?」

  「有多喜歡?」

  祁寒微微一愣:「什麼意思?難道這種東西可以丈量,或是稱重量的嗎?」

  史昂軒歎口氣:「小羽的意思是,你是否喜歡寶貝到足以為他放棄悲傷的過去?」

  他僵硬起來,冰冷的面具重新將脆弱的自我隱藏起來:「恐怕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我的過去和寶貝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是你的未來和他有絕對的關係!」小羽焦急的叫道:「寶貝努力拭去你的悲傷,可是你一直無動於衷!」

  「那是我的事!和寶貝沒有關係,和你們更沒有關係!如果你們來只是為了要和我說這些話,那你們可以走了。」祁寒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加頑冥不靈。」史昂軒幾乎是厭惡地哼道。

  「我不必符合你的任何想像,史先生。」

  史昂軒不悅地冷起臉也站了起來:「容我為寶貝致上最高的憐憫,看來他是選錯人了!這次他是沒有機會成功的了!小羽,我們走!」

  「求求你等一等!」習小羽哀求地握住丈夫的手臂:「替寶貝想一想,他會消失的!」

  史昂軒歎口氣,輕輕撫摸著妻子姣好的面容:「我知道,但這不是我們可以幫他的,一個人如果不肯放棄過去,那麼根本沒有未來可言,寶貝在選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一點。」

  「可是——」

  「小羽!」

  祁寒一臉漠然地背對他們,卻十分仔細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雖然他不能理解他們的對話,可是那聽起來和寶貝有很重要的關係。

  習小羽黯然地垂下手,習慣性地扭絞著衣角:「寶貝是真的喜歡他——」

  「如果寶貝真的喜歡他,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確定自己的身份?如果連寶貝都不肯確定自己,那麼我們又能替他做什麼?」

  「他很害怕,就和我過去一樣害怕!」

  史昂軒輕輕搖頭:「你並沒有怕到不肯透露身份,你給我機會選擇,而寶貝沒有,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給他機會。」

  彷彿被打敗似的,小羽垮下雙肩,史昂軒安慰地摟住她往門口走,祁寒仍動也不動地背對著他們。

  史昂軒打開門,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留下了話:「祁寒,眼睛被蒙住並不可悲,但是如果連心都被蒙蔽,就不是用可悲就可以形容的了。你可以繼續當你的駝鳥,但逃避的到底是什麼,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祁寒等到門關上之後才轉過身來,面具掉在地上跌個粉碎!

  他是心盲?

  他是駝鳥?

  到底是哪一條法律規定了男人不能為情人哀悼一輩子?

  他重新活過來對他們那些人到底有什麼好處?他們這樣苛求著他?

  難道他竟沒有權力主宰自己的生命嗎?

  難道他竟連選擇毀滅自己的權力都沒有嗎?

  然後他想起來,史昂軒這次來並沒有提到電影配樂的事,連半句都沒有,他們這次純粹是為了寶貝而來的,但寶貝的未來和他到底有什麼關係?

  或者該說,他振不振作和寶貝的未來到底有什麼關係?

  萬君方灌下最後一滴酒,桌上橫七豎八的一堆酒瓶中,再也沒有半滴酒了。

  何嫂和歡喜全都走了,迷濛中記得好像是自己叫她們滾的,可是那也不該真的走光啊!

  全都走了,誰來替他買酒?

  他嘿嘿一笑,將手上的酒瓶往地上一扔:「走!全都走好了!反正我誰也不要!」

  「連周黛眉也不要?」

  他抬起迷濛的眼,門口站了一個女人;他努力想弄清楚她是誰,很難將焦點定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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