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磊點點頭,為她的冷靜所挫,「我要說的話不會花太長的時間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眼睛望向別處,深恐自己的雙眼會洩露出她不安的神色。
而他卻沒有給她逃開的機會,林磊輕輕捧住她的小臉,再一次驚異於她的嬌弱,他的手可以完全將她的臉包住,恣意憐愛。
在如此纖柔的外表下,她為何能有那樣一顆強悍固執的心?彷彿才初次見面似的,他細細地打理著她。
亞迪有一張稱不上絕美,卻絕對吸引人,富有個性的臉,細緻的骨架和黃種人特有的柔美膚色,一雙永遠有著憂鬱的眼和英氣逼人的劍眉
看起來多麼極端的組合!不是一般精緻的陶瓷娃娃,也不是幹練的女強人,她身上有股孩子的純真,卻又有股絕不容忽視 生存的強韌!
他所愛的女人是不同的!
無法被列入任何規範的她,脆弱易感的心思和強悍不畏強權的意志力,是剛硬和柔軟的綜合體
「你要告訴我什麼?」她在他的凝視下微微顫抖,努力以最平靜的聲音問道。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有多美?多特別?而我又有多愛你?」
眼淚立刻衝上她的眼眸,威脅著將要奔流而出,「沒有。」
林磊用拇指輕輕劃過她不施脂粉的嫩頰,「那麼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我或許是個該死的沙豬,但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不管你將會如何,不管你是否能夠忍受我的沙文主義,我都不會放你走,我們會一直嘗試、努力,直到我們找到平衡點為止。」
她用力吸吸鼻子,但淚水仍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我越來越愛哭了!都是你不對,你把我弄哭了!」
他憐惜地輕拭她的淚水,「是我不好,我是個世界級的惡魔,你要如何懲罰我,我都會接受的。」
亞迪抹去眼中迷濛的淚,再度睜開眼,世界忽然變得光亮起來,她沙啞地看著他微笑,努力用最正常的聲音,用最嚴肅的口吻開口,「你可不可以閉上嘴吻我?」
「這是最令人渴望的懲罰。」他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低下頭,「記得告訴我如何才能常常得到這種懲罰……」
* * *
牆上古老的鐘擺動著,滴滴嗒嗒的聲音在平時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但現在,在一片死寂之中,它顯得淒厲得恐怖!
每次的聲響都代表著距離結局越來越近,生命越來越短暫。
賓習慣性地摸摸自己的二道鬍子,注視著被綁在椅背上的老友,眼神裡有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痛苦。
老江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遠方的某一點。三天來,他試過所有的方法,卻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足以使他回心轉意,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老江,不要恨我。」他突然開口。
「很難。」
賓微微苦笑,「我知道。」
「既然我已經快走到終點了,你何不大方一點,將事實的真相告訴我?」
他沉默半晌,抽著他心愛的雪茄 這是老送的,他從來不會忘記他喜歡什麼和需要什麼!
「我不知道,真的!我接到命令,知道夏雪潛入了維奇的組織裡,那時我唯一所想的是,我是否就要待在這個充滿罪惡、黑暗的城市一輩子?很奇怪的聯想,可是我是真的那樣想。」他深吸了一口氣,凝視牆上的鐘,「沒有家人,面對的永遠是一票又一票血腥的罪犯,令我作嘔!我從來不想當警察的,我感到無比的疲憊和憎恨,所有的青春都在這個地方消失,而我卻覺得不值得,我的生命沒有意義!所以我決定做些什麼,而夏雪正是我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微微苦笑,注視正凝神傾聽,眼中寫著憐憫的老友,「其實剛開始,我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的,甚至在當時,我也只不過是想愚弄這個世界一次,完全不造成傷害的愚弄它一次!可是真正的維奇不久就死了,他的死使我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我要停止我的小玩笑,還是繼續下去,而夏雪是那麼的憤世嫉俗,不顧一切地想要報復;所以我安排了一個假的維奇,一個沒有人見過,甚至根本不存在的維奇,操縱整個販毒組織!」
賓的眼中發出孩子似的、狂熱急切的光芒!「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是不同的!我這一生都在聽命於人,我這一生都不曾真正擁有或掌握過什麼,可是活在維奇的角色裡,我永遠有花不完的錢,永遠可以隨時控制別人的生死!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我真正的活著!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的活著!」
「所以你讓事情完全失控?所以你要拿那麼多人的生命來當賭注?所以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老江難以置信、悲哀的低喃,「權力、金錢、生與死的遊戲?」
「夏雪一直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被她自己的仇恨所蒙蔽;當真正的維奇死後,她一直聽命於我,而我選擇了讓她自由,我覺得自己是個主宰,可以安排所有人的生死,但我並非有意如此!」他衝到老江的面前,眼中的光芒令震憾!「你不明白嗎?我並非有意如此,我只是要抗議,反對這種制度,除此之外,我還是我,我並沒有改變!」
「是嗎?」他木然的望著他,「那麼是我瞎了?盲了?我所認識、信任的賓真正存在過嗎?或者在你被權力所蒙蔽的那一剎那間他就已經死了?」
「老江!你不明白 」
「我的確不明白,我不知道你接下來還要做什麼?事情已經無法收拾了,你會捨棄你的權力?你能割捨這一份罪惡,再回到賓的角色裡,無愧地面對所有的人嗎?你能嗎?」老江悲哀地仰望著他,「我多希望你能!」
賓沉默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才吐出一口長氣,乾澀地笑了起來,「不!我不能,遊戲已經結束了,今晚維奇的真面目就要公諸於世,我會選擇我該選擇的。」
老江悚然一驚,「可是你還有機會的!只要立刻將一切停止下來,去自首——不!甚至你不去自首我也不會再追究什麼,你只要提早退休,結束這一切,你還可以——」
「來不及了。」賓起身,面無表情的說:「你知道亞迪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她總是說 走過的路永遠無法回頭。」
「賓!不要做傻事!」
「這不是傻事!」他突然咆哮,「對我來說,這是我唯一能真正感到自己真正活著的事!這是我唯一有過的,你懂不懂?這是唯一的!」
老江愕然,默然地閉上唇不再開口,眼神寫著無盡的悲哀!
世上有太多的誘因,權力和金錢正是最吸引人的一部分,而賓選擇了他所要的;他不能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再清醒,就像已經病入膏肓的人,想要再次活過來得需要有奇跡,可是——
奇跡永遠只是奇跡,它是個希望,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賓再次看看時鐘,已經十一點了,他眨眨眼,驚覺生命流逝之快!
他繞到老江背後,解開手銬,拍拍他的肩,「再見,老朋友。」
「你要放我走?」
賓笑了,好像他說了一句很好笑的話似的,「我當然要放你去,留著你已經沒有用處了,傑姆早在昨天就已經破解了密碼進入電腦之中,『狐狸『的人現在必定已經等在門口了,留著你只不過是因為我無聊,而你是世界上唯一不會讓我感到無聊的人。」
老江活動一下酸疼的筋骨,仍抱著一絲希望,「和我一起出去?」
「不!我說過了不,況且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你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會想念你的。」賓背對著他。
他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已明白瞭解了他話裡的意義,「我瞭解,你也是我這一生當中認識最好的朋友。」他轉身走向門口。
「老江?」
他滿懷希望的回頭,渴望由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悔意。
「你知道嗎?至少我做對了一件事,你的女兒和我那從未有過的兒子林磊因為這件事而在一起了,不是嗎?」賓的眼裡有絲落寞。「我真的很高興他們可以在一起,能夠相愛總是好的。」
「中國人的婚禮通常需要媒人,我很希望你能來……」老江的聲音微微哽咽,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你絕對不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你能來……」
賓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手中的雪茄也已燃燒到了盡頭,痛楚自指尖傳來,他無言地將煙捺熄。
他也許是錯了,但至少舊金山的幫派都消除了,不是嗎?威爾也死了,維奇更是很快就會消失。
他是個警察,正因為他一直是個剛正不阿的警察,所以對世界充滿了無力感,他要當個操縱命運的人,絕不願被命運所操縱,他做到了不是嗎?
他這一生不算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