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知道他正是一般所謂的街頭混混,可是奇怪,她對他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親切感,她是真的不怕他,告訴他這裡還住著另一個男人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在過去,她的生活圈中絕不會出現像寇飛鷹這樣的人,她那時的生活是優雅的、高級的,同時也是虛偽的,在寇飛鷹的世界中,勝負端看拳頭的大小,而在她的世界裡,勝負即是由金錢和知名度來取決的。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今天的一切真是緣份吧!兩條直線交叉的一點上,以後將各自分道揚鑣,這不過是彼此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寇飛鷹躺在小沙發床上不安地來回翻身。床的確是小了一點,但不至於小到無法容納他的身軀,傷口雖痛,卻也不至於痛得讓他睡不著,而他一向是沒什麼能讓他失眠的人。
望著天花板,上面垂吊下來的水晶大燈隱隱閃著晶光,四周舒適的佈置像個真正的家,他沒有家已經好多年了,而今天這個女人卻帶他回到她的家,讓他感受到許久以來不曾有過的家的感覺。
不只是因為這裡溫馨的佈置,他曾住過比這裡更華美的地方。而是因為她!她不怕他、不排斥他,也不像一般的女人只想要他的身體,她是真正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這些年來,他做過太多的行業,看過太多的人,而在她的面前,他卻覺得自己又像多年前一樣的生澀無知。這種感覺已經失去很久了,他——很珍惜。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她是個嬌小蒼白的小女孩,小小的臉蛋上有著一雙烏溜溜、柔順得像小兔似的眼睛,她總是在他打架回家後可憐兮兮地替他哭、替他疼,小小的手輕輕地抹著他的痛處——
她是他童年時唯一的美好記憶。
她只比他大一歲,而當年七歲的他已比她高上半個頭,她羞怯得老是被村裡其他的小孩欺負,而他便整天追打著那些欺負他姐姐的小孩。
那是他唯一的姐姐,而她卻被送走了。前一天她還偷偷地藏了一個蘋果塞給他當晚飯,而隔天早上他便失去她了。
那個半爛的蘋果他保留了好久好久——
從那時候起,他便開始逃家,開始了他街頭浪蕩的歲月!他一次又一次被送回他那永遠爛醉如泥的父親手裡,也一次又一次的逃離那間冰冷的房子。
七歲開始他便不知道什麼叫家,什麼叫愛。而今天一個在街頭救了他的女人卻給了他這種感覺!
寇飛鷹凝視天花板的眼睛澀得連眨眼都會感到疼痛,而他卻捨不得閉上眼,因為一旦閉上眼,天亮之後,他便會失去這短暫的溫馨了!
清晨,秦雪農睜開眼,看看表,七點了。她雖然不像一般的上班族需要打卡,但正常的生活是她一直渴望的,能在固定的時間睡著、清醒,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客房裡悄無聲息,她梳洗完畢走到客廳,昨晚自街頭撿回來的大男孩睡得香沉臉上的傷痕好了許多,看起來竟是一張相當漂亮的臉。
睡著時他像個大孩子,脆弱而且無邪,這想必是他長久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吧!
秦雪農微笑地替他拉好棉被,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柔情在心裡滋生……
她咬咬唇走出房子。
迷濛中一股香味鑽進了寇飛鷹的鼻中,好像是他常在街頭聞到的那一戶戶的房子中所飄出的溫暖,放在家裡的食物總是特別的美味!
「起床了!大懶蟲!」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笑意叫道。
他猛然睜開眼,正對上秦雪農含笑的眸子。
「吃早點了。」
寇飛鷹坐起身,桌上放著清粥小菜引得他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早——」
「去刷牙洗臉吧!」她微笑,彷彿對待一個小學生似的。
「哦。」他揉揉惺忪的眼,走向浴室。
等他出來,桌上已放著一大碗熱騰騰的小米粥,他迫不及待的衝上前去喝了一大口,差點沒把舌頭給燙掉。
「很——燙——」她忍不住大笑著看他淚眼汪汪地猛噴氣:「急什麼嘛!又沒人跟你搶!」
飛鷹忍住痛,好不容易嚥了下去:「幹嘛不早說!」
「你也沒問我啊!」她笑道。
秦雪農好笑地看他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小口:「慢點吃,我煮了一大鍋粥!昨天太晚了才沒有弄東西給你吃。」
寇飛鷹有些感動:「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他看看四周:「你先生不一起來吃呀?」
客房和昨天一模一樣,他到很晚才睡著,根本沒人回來,他小心翼翼地問:「他沒回來?」
「他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她含糊其詞。
原來她和他一樣並不幸福。他有些同情她:「對不起。」
她笑笑:「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他果然不再客氣,狼吞虎嚥起來。秦雪農含笑注視他,他真的有一張可以媲美明星的漂亮面孔,俊美又不帶半點脂粉氣、身材高大、體格健碩修長——
或許——
「叫我小寇就好。」他嘴裡塞滿清粥和小菜模糊的回答。
「你是幹什麼的?」
他猛然頓住,望著她一會兒:「保鏢、打手。」他低下頭坦白。
秦雪農歎口氣:「昨天為什麼挨打?」
「我去討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誠實,但在她有面前,他說不出謊言來。
「想不想換份工作?」
飛鷹狐疑地盯著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我這種人還能換什麼工作?既沒學歷又沒經驗的,除非你要我去當苦力。」
望著眼前的女人姣美的面孔,他突然覺得不管她要他做什麼他都會接受。
他被自己這種念頭嚇了一大跳。
秦雪農咬咬唇,心中委實有些取決不下,帶他走入她的生活圈是正確的嗎?憑她的直覺,她知道以他的外型只要稍加訓練,他會有前途的。
可是——
他看出她的猶豫,也明白她在猶豫些什麼。
他又能如何期望?希望她把他當成正常人嗎?希望她會認為他還有救嗎?多年以來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不長進!
他不太自在的乾笑二聲:「不必想了,我這種人——」
「你這種人又怎麼樣?沒人把你當次等人來看,你不必自己貶低自己!」她有些惱怒。
寇飛鷹愕然的臉使她下定了決心。
反正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他現在更糟了,不是嗎?
「我給你一份新工作,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切聽我安排,而且全力以赴!」她認真無比的開口。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使他下定了決心,是她認真的表情?或是他厭倦了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涯?反正他考慮半晌,竟用力的點了點頭!
這是個倉促的決定,而當時他們並沒有想到過這個決定竟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你就住這裡?」秦雪農皺了皺眉頭,她從來沒想過在台北市裡竟還有這種地方,三尺的樓房上蓋了一間小小的木板閣樓,破舊的樓房看起來岌岌可危,更別提那早已被蟲蛀得差不多的木牆了。
「我早就說了,不要你跟來。」他咕噥著。
「台北有那麼多房子你幹嘛偏要住這種地方?」
寇飛鷹高大的身軀一擠進木屋中,空間頓時變得狹小起來:「便宜,而且不必去跟別人擠鴿子籠啊!」
她環顧凌亂的小房間。書報、啤酒、髒衣服散了一地,桌上甚至還有半碗沒吃完的生力面,二隻蟑螂急急自桌角逃竄而去。
她忍不住搖搖頭:「你能長這麼大真是奇跡!」
他漲紅了臉將地上的一團糟全都塞進床下,拍拍亂七八糟的床:「請坐。」
「你把東西收拾一下就走吧。」雪農打開他的小衣櫃,將裡面幾件尚稱乾淨的衣服拿出來,卻意外的發現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她轉向他。
飛鷹的眼中閃過一抹痛楚,他困難地開口:「那是我姐姐的——我——一直捨不得丟掉——」
她畢竟是沒有看走眼的!眼前這個外表瀟灑、吊兒啷當的男人在內心裡有他溫柔深情的一面。
雪農小心地撫平娃娃身上破舊的衣服,拿起手提袋裝了進去,沉默地替他收拾衣服。
他說不出心裡有多意外,當她對他住的地方有那種反應時,他以為她畢竟和一般女人沒有什麼兩樣,但她卻又對那個早該進垃圾筒的破布娃娃像什麼珍寶似的。
這個女人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給他驚訝。
「喂!寇先生,你回來啦?」房東太太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還來不及擋在門口,她便已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看見秦雪農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哎喲!你女朋友又換啦?這次比前幾次都漂亮呢!」她有些輕蔑地打量秦雪農的牛仔褲和短外套。
寇飛鷹尷尬地將肥胖的女人往外推:「什麼事到外面說吧!」
「不行!」她凶了起來:「有錢帶女人睡覺沒錢付我房租嗎?你已經欠我二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