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俐!」唐秀娟站了起來,走到女兒面前。「不要這樣,媽知道你還為了媽和你爸離婚的事而恨媽,可是那是我們大人的事,你不要就這樣不認我這個媽!」
「是不認你這個媽比較嚴重還是不幫你這個忙比較嚴重?」
唐秀娟一呆!
她比誰都瞭解她生的孩子,但今天她才知道女兒對她有多不諒解!
和女兒的相處一向像對知心的朋友,而現在,她為人母的尊嚴也喪失殆盡。
阿俐望向窗外的夜色,夜涼如水,那輛豪華凱迪拉克仍停在她的門口:「很晚了,您也該走了。」
「阿俐……」
「慧慧的事我無能為力?非常抱歉。」
唐秀娟無言地拿起皮包,知道再說什麼也不會有用處,要怪就怪自己吧!「阿俐,那媽先走了。」
「再見。」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直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她才准許自己眼眶中冰冷的淚水落下來!許多老掉牙的爭執再說上千百次也不會有用處!
她失去她的母親。她也失去了她過去的世界。但認真想想,她又曾真正擁有過什麼?
踏入「頂略」是一年多以來第一次,自他接收「頂略」,除了曾在開幕酒會上露過一次臉之外,他不曾參與過「頂略」的任何事務,就像他其他的事業一樣。
位於忠孝東路赫赫有名的大樓上,佔地近百坪的公司算得出有幾家,而「頂略」正是其中之一。
全透明的落地窗使整間辦公室看起來十分明亮有活力,「頂略」除了做廣告,也代理一些服飾和一部份模特兒的經紀。
整體看來,「頂略」是一家深具實力及遠景可觀的公司,若換了過去,經營這樣一家公司會是一項有趣的挑戰-- 「先生找人?」櫃檯前笑容可掬的小姐問道。
他看了看裡面:「我找鍾司。」
「總經理現在正在開會,您要不要等一下?」
「我是鄒烈,麻煩你替我通報一下。」
櫃檯小姐笑容不改:「可是總經理交待過不能打擾的,還是麻煩您晚點再來好嗎?」
他有幾秒鐘想告訴她--他是老闆。沒聽過哪家公司的老闆要進自己的公司還要經過批准的,但下一秒鐘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有真正的經營者才是老闆,而他從來不想要「頂略」,對他來說,「頂略」的意義只是一張又一張的報表而已,那麼他對「頂略」的意義也不過只是個名字。
「好,請告訴他我來過了。」他朝櫃檯小姐微微一笑,轉身走出大門。
走在忠孝東路上,這一年多來的改變大得讓他來不及反應!
各色的櫥窗華麗得令人目不暇接,即使大馬路上正在做捷運工程,它的繁華仍不改當年,甚至更甚一籌!
當年一直以為地球是為了自己而運轉的,現在才知道世界上沒有鄒烈這個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
他微微苦笑。在初秋的午後漫步在紅磚道上有份淒美,有份蒼涼,人群自身邊掠過,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在看一幕年代久遠的黑白默劇,慢動作的分割並不細緻,那一點點的荒唐和不合理性,構成一幅令人感傷的畫面。
然後他看到她,坐在SOCO百貨前的廣場邊,線織的薄毛衣及深色牛仔褲穿在她的身上,十分瀟灑,而她臉上的表情是空白的。
奇怪的是,在見到她那樣不協調的出現在他的畫面裡,他的黑白默劇,居然變成彩色版的生動世界了!
「房小姐。」
阿俐抬起頭,眼裡寫著訝異:「你也在這裡?我怎麼這麼倒霉!」
鄒烈自在的在她的身邊坐下來,面對電視牆,有些好笑的發覺,正在放映的真的是一部很早期的卓別林默片!「很巧。」
她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屈起雙腿抱在胸前不理會他,仍面無表情的繼續看著片子。
他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說,以前的確曾交過不少女友,在街上向女孩子搭訕的蠢事也不是沒做過,但對於房俐華,他卻是詞窮。
可是他也真的並不想打破沈默;坐在她的身邊,在大庭廣眾之下看一部卓別林的片子,不知怎麼的,居然很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整整十五分鐘,他們二人真的就像是放學後守在電視旁的孩子一樣,聚精會神的將片子看完,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
電視牆上畫面一轉,播出熱門的演唱會實況,房俐華輕歎口氣,將腿放了下來,伸伸懶腰,揉揉過於專注的眼睛。
神情像極了一隻剛睡醒的慵懶小貓,鄒烈忍不住微微一笑。「請你去喝點東西好嗎?」
她斜睨他半晌,似乎在評估他話裡的可信度,「不談生意?」
「我盡力而為。」
她考慮了一秒鐘。「好,這附近有家店滿特別的,到那裡去吧!」
第二章
坐落在東區的邊緣,一條小小的巷子裡,看起來不甚起眼的招牌,進到裡面才發覺這是一家風格十分獨特的小店。
房俐華輕鬆地和蓄著小鬍子的老闆打過招呼後,逕自坐到角落的小古銅桌上。
鄒烈凝神打量這家小店,純中古世紀的裝潢,裡面的一切都是古老的:兩把古西洋劍交叉掛在店門之上,小馬車和留聲機,還有兩把古銅手槍,架子上則擺滿了原文的絕版書籍及主人精心的小收藏-- 這是一家用心經營,而且並不以賺錢為目的的小咖啡屋。
老闆親自端來兩杯濃得化不開的咖啡,氣息芳香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好久沒來了!」
「很少經過這裡,天氣又還沒冷到該到你店裡來的時候。」阿俐輕輕微笑,「秋天才該到這裡來,現在是秋天了。」
「秋天才肯到我這裡來寫詩?」氣度雍容、年紀不大的老闆露出一口白牙微笑。「阿V十分想念你,沒有你,他連歌也很少唱了。」
她笑了起來,一頭不馴的長發狂狷地飄動起來。「阿V濫情!他老是在談戀愛,而戀愛的理由是因為沒有女人就唱不了歌。」
老闆收起盤子。「濫情的人容易快樂。」
「也容易痛苦,雖然都是短暫的。」
聽著他們有些哲學意味的對談,他有種被排除在外的疏離感,但也有種眷戀的感覺,彷彿--彷彿許久不曾再聽到如此風花雪月的談話了--「晚上大伙都會來,你來嗎?」
「看看吧!不一定。」
老闆理解似的點點頭,對阿俐有些寵溺地一笑。「或許你才是那個濫情的人,你總是很容易被感動,然後傷心,卻很不容易復原。」
她沒有回答,低頭攪拌咖啡,濃濃的奶脂混著咖啡香,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出現在她有些落寞的臉上。
「你對這裡很熟?」他是多此一問,光是看他們之間的對談就知道他們的交情匪淺!或許這很傻,可是他不自由主的想多瞭解她一點。
「很久以前,這裡是我生活的重心,我每天都會在這裡,和他們一起笑,一起鬧,一起活著。」
「後來呢?」
她抬起頭,有點感傷地微微一笑。「人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再親密的朋友也無法永遠在一起,後來當然是散了。」
鄒烈輕啜一口咖啡,凝視她感傷的笑容。過去總覺得有些女孩子太容易被感動、太容易傷心,那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
人世間的感情原本如此,分分合合自有定數,強求不得,傷心又有何用!
但現在他知道,傷心代表存在過,代表珍惜過,代表動過情也比視若無睹要好得太多!
「不覺得很好笑?大多數的人會告訴我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沒有人能改變世界運轉的方式。」
「那是事實,因為是事實所以很傷人,也因為是事實所以不必再去強調它的殘忍度。」
她很有些意外的抬起頭看著他。「我以為一般公司的老闆都很市儈的!」
「就是因為市儈所以深深瞭解這個世界,不過我也不是一般公司的老闆,我是個永遠不管事的老闆。」他自嘲地說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找我?」
「因為我閒著沒事,因為你很特別,鍾司認為我可以請得動你。」
她很有些懷疑地打量著他,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有什麼過人之處似的。「你認為呢?」
他微微一笑,聳聳肩,「我不在乎。」
「哦!」她拖長了尾音,有些好笑地揮揮手,比比這四周:「那你為什麼會和我坐在這裡?窮極無聊?你沒別的事好做?」
他的確是沒別的事好做,但卻不是因為那個原因而和她在一起。房俐華有股十分特別的氣質吸引著他,而他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或許是自在吧!
一種不必說話也不會感到尷尬的自然。
「因為我覺得你很特別。」
「何不乾脆說我是個怪胎!」她自嘲地笑了笑。「認識我的人都覺得我特別,而特別的另一個意思就是怪!不論是怎麼個怪法。」
「你自己也這麼認為?覺得自己很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