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上菜的速度很快,對方藥的喜好知道得十分清楚,先是明蝦沙拉和冷筍沙拉,然後燒烤小牛肉、六色生魚片,燒烤蚌殼、蔬菜天婦羅、魚頭小火鍋等等,有條不紊的一一送來。
我餓得不在乎形象,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食物看起來都很簡單,卻出奇的美味,也許是我餓過頭了,拿起筷子便停不了,等飢餓稍減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的方藥正微笑的舉著酒杯看著我。我的臉驀地紅了起來,渾身不自在的放下筷子。
「你怎麼不吃?」
「我不是很餓。」
我接不出下面的話,只好低著頭,考慮還要不要吃下一塊牛肉?
方藥的眼光教人不自在,我第一次發覺原來方藥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喝杯酒吧,這裡的清酒很醇。」
我很少喝酒,因為酒力不佳,只要一瓶啤酒便搖搖欲墜;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歡喝酒,那樣苦澀的汁液,不瞭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
端起酒杯輕啜一口,微甜的清酒帶著淡淡的香氣,在方藥的注視之下我的臉更紅了;因為酒,也因為他那不尋常的目光。
「謝謝你請我吃飯。」
「不客氣,我一直想請你吃飯。」方藥淡笑:「也不知道為什麼,五年來常常想請你吃飯,卻也一直沒有這麼做。你好像離公司很遠,我常常覺得上班的你似乎是另外一個你。」
「你覺得我上班心不在焉?」
不知不覺,我竟然放鬆,隨口說出心裡的話,清酒似乎變得好喝起來,我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腦袋裡充斥著恍若清醒、恍若渾沌的奇異感。
方藥有點訝異似的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你比我所想的更敏感。你上班很認真,真的!你比許多人都更認真;我的意思是你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外人不容易瞭解你心裡的想法。」
「我以為你說下班的時候不應該談公事?」又喝了一杯清酒,很好喝,原來也有好喝的酒。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又喝光了它。
「現在談的不是公事,而是你。」他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我:「雅格,你不喜歡我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明知道不能笑,但是臉部肌肉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原來酒精對一個人的自制力有這麼大的影響。
「雅格?」
我不過喝了幾杯清酒,但是腦袋已經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嘴裡在說什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念著:「我為什麼要喜歡你?喜歡你的人已經那麼多了……」
方藥的臉漸漸模糊,他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話,可是我一點也不瞭解他的意思。我只覺得眼眶有些濡濕,淚水不知不覺湧了上來。為什麼要哭?我搞不清楚,好像理所當然應該要哭。
心裡十分難過的我,聽到自己莫名其妙的開口說道:「俊朗,真的很對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嫁給你……相信我……我也很希望現在就結婚,我實在覺得好累……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俊朗……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因為我一點也不愛你了。」
天哪!我居然對著方藥這樣說。
「我居然對著方藥這樣說,我簡直不敢相信。天哪!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我真的丟臉丟到家了!」
曼君很有趣的看著我,對我的處境一點也沒有同情的意思,她甚至還微微笑著。
我快瘋掉了,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我是周雅格,向來冷靜、內向、很有分寸的周雅格,居然那麼輕易就被兩杯清酒給打敗了。天哪!我真的……
「曼君,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哭都哭不出來了。」
「那怎麼辦?這樣吧,只有方藥看見對不對?我們去把他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如何?這樣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拜託!你……」我不停歎氣、哀號,可是一點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曼君還是笑,而我說出口的盡話再也收不回來了。「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毀了。」
「嘿!你也太誇張了吧?只不過是喝醉了嘛,喝醉的人哭是很正常的啊。我每次喝醉酒還不是都會大吵大鬧?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當然這麼說,你是張曼君,就算你殺了人,人家還是會覺得你楚楚可憐、情有可原;但是我不一樣,我是周雅格,我又不是你。」
「周雅格是不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權利哭,愛怎麼哭就怎麼哭,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曼君慢條斯理的伸個懶腰,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咦?方藥不就是你們那個很跩的設計師嗎?他為什麼突然要請你吃飯?」
「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為什麼要跟他吵架?」
「當然是為了客戶的問題。他不願意改稿件,客戶又不要他的稿件,我夾在中間當夾心餅乾,氣不過……」
「這樣啊,不過這應該也不是你們第一次吵架吧?我記得你以前也常為這種事氣得吃不下飯,那時候他怎麼不請你吃飯?」
我大概知道曼君想說什麼,她愛情小說看得太多,對「感情」這兩個字的敏感度高得驚人。
「拜託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如果方藥對我有興趣,五年前就應該追我,現在搞不好我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怎麼可能等到現在?」
「那也未必盡然喲,有些人就是後知後覺。說不定你今天和他吵架,他突然認為你魅力驚人呢!」曼君的眼晴開始發光,好像方藥正等在外面要向我求婚似的。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方藥的女朋友多到要掛號才能與他約會,我算什麼?」
「你就是對你自己太沒有自信了。」曼君搖搖頭,十分不以為然。
不是每個女子都有如曼君一般的條件,像我這樣平凡的長相與能力,我根本不敢奢望什麼驚天動地的感情生活,許多人都不敢,只能偷偷地想望、偷偷地夢幻而已。
「咦?鑽戒?!」曼君驚呼一聲,從我的床頭櫃上拿起那枚小戒指:「天啊!你買的?不可能吧?是不是溫俊朗送的?」
我不說話,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頭疼。
「喂!」曼君笑得十分開心,眼光曖昧的睨著我:「你該不會已經答應了吧?這麼快就打算要離我而去?」
「我沒答應。」我歎口氣,苦笑著低下頭:「他現在一定還為了弄丟鑽戒而難過……」
我把那天的情況對曼君說一次,她聽完了之後居然很能理解似的點點頭,帶著點兒遺憾的開口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你應該把這枚戒指還給他啊!男人與女人之間最忌諱財務問題,要是他知道你不肯答應他的求婚,又拿了他的戒指……哎!天知道他會怎麼想!」
「你也不認為我應該嫁給他?」
「我認為有什麼重要的?你要是不想嫁給他,那自然就不該嫁給他,生活是你自己的嘛!」
我歎口氣,心思搖擺不定, 真的很難決定自己的未來。
「喝醉的時候說的話當然不是百分之百可信,不過可信度的確比較高一點啦。你喝醉的時候都不肯了,清醒的時候就算肯,也未必是出自真心的。」曼君慢條斯理的說道:「也許你們真的不合適……」她說著,很無奈似的瞧我一眼:「不過你的反應未免太慢,怎麼已經在一起三年了才發現這一點?」
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了很久,為什麼會這樣?在一起已經三年了,我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我不想嫁給俊朗?我是真的不想嗎?我好困惑。
最慘的是:即使在這樣的困惑之中,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窘境——我要怎麼去面對方藥?天哪!明天我要怎麼去面對他?
隔天上班,我刻意迴避方藥的眼神,許多次兩個人錯身而過,他總似乎想說些什麼,而我每每像一隻受驚的免子,慌慌張張的逃離。
只是萬萬沒想到,下班前的一次例行會議卻叫我大吃一驚。
老闆在會議室內,以極為嚴肅的口吻對著所有人宣佈:「從下個月一號開始,方藥將離開「大鵬廣告」,本公司感謝方先生這七年來的照顧,也希望將來大家仍有合作的機會。開這個會的主要目的是告訴大家,我和方藥已經拆伙了,如果你們願意留下,公司當然非常高興,但如果你們想跟著方藥,公司也不反對。」
會議室裡的十幾個人頓時鴉雀無聲。
事前完全沒有預警、也沒有任何消息指出老陳和方藥會拆伙。
事實上老陳與方藥等於一體兩面,老陳精於業務,脾氣十成十是個好好先生;方藥是設計高手,待人處事卻相當糟糕。他們合作了七、八年,感情向來像是兄弟一樣,現在說拆伙就拆伙,竟然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方藥看著我,他不打算說任何的話,只是沉默的看著我。
其他人跟隨著方藥的眼神,將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向來在公司彷彿隱形人似的我,剎那之間成了焦點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