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君是我的高中同學,當初的志願是當中國小姐,可惜曼君本人比上電視要好看許多。上了電視之後的曼君胖了一大圈,攝影師說她還得減肥五到八公斤,透過鏡頭才可能像她本人一樣好看,而曼君只努力了一天便宣告放棄,她滿不在乎的說:「本人好看打了九十分,上電視好看不過打一百分;但是上了電視一百分,本人卻只剩下六十分,傻瓜也知道這種算盤不能打。」
之後的曼君從事過許多工作,每份工作都能得心應手,而她選了其中投資報酬率最高的房地產業。我們現在住的房子便是曼君買下來的,分期付款全數付清,她還在付另外一棟房子。每次數分期付款到期日就是她最高興的日子,因為她又快可以買下一棟房子了。
「人家廣告不是說了嗎?女人啊,光靠粉可是不行的,事實上女人唯一能靠只有自己;縱使你有傾國傾城的美貌,除非你是特洛依城的海倫小姐,要不然全都不管用。這年頭想靠男人養?呵!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然是靠自己最好嘍;美貌會老、身材會走樣,但是房子可不會跑路。說起來俗氣得很,不過千真萬確是事實,女人沒錢啊,呵!萬、萬、不、能!」
曼君當然也談戀愛,從這個男人的懷裡流浪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裡,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曼君懂得享受戀愛所帶來的快樂,卻從來不願意去承擔戀愛所帶來的後果,只要苗頭不對,立刻閃人,比大多數男人更加瀟灑。曼君打算買了三棟房子之後再考慮結婚的問題,而她要求的對象經濟基礎卻不重要,其實在這方面曼君是個很可愛的女人;她認為男人有沒有錢不重要,穩不穩定卻很重要,只要對方工作穩定,就算一個月只賺三萬元她都能接受。
「當然啦,到哪裡去找又會賺錢、又英俊瀟灑、又愛家、又愛你的男人?真的讓我找到我還不一定順眼,條件開那麼高,豈不是一輩子沒希望?」
我認為曼君非常有智慧,我也羨慕她的這種善於處世的智慧,只可惜這也是強求不來的,畢竟我不是張曼君,我也永遠學不會這種智慧。
「說不定布萊德‧彼得會愛上你,也說不定劉德華看上你美麗的鬈發啊,所以條件定得那麼低,將來說不定會後悔喲!」瑞美那張圓圓的臉和圓圓的眼晴裡依舊閃耀著少女的夢幻神采。
「是啊,真的愛上那種人,壽命立刻減少十年。要那麼帥的男人做什麼?讓自已每天提心吊膽過日子嗎?」
曼君也真的對自己的原則奉行不渝,她現任的男友嚴或拓長得像個大孩子,除了一雙大圓眼睛,其它的乏善可陳,可是曼君卻很快樂——她根本不管嚴或拓已經結婚了。
瑞美是我另一個同居人,剛開始只有我和曼君,三十坪大的房子住兩個人算得上寬敞舒適,不過如果可以多一個人負擔房租,我的壓力會減輕,而曼君的錢包便可以再滿一些,於是我們決定再找一個同居人,瑞美便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人選。
選上瑞美的時候,曼君竊笑著說:「可以收房租還可以有免費的保鏢,這等便宜的事情哪裡去找?」因為瑞美是個警察。
嚴格說起來瑞美在女警中算是嬌小型的,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配上六十五公斤的微壯身材一直是她最大的苦惱,但是長期練習跆拳的結果便是如此,再怎麼減肥也從身上減不出肥肉來。那張有點圓潤的臉看上去還是有那麼點大,每次與曼君站在鏡子前她便要哀號;其實很可愛的瑞美此生最大的夢想便是變得與曼君一般的勻稱美麗。
瑞美的性格很有些傻大姊氣質,不拘小節、有些傻氣的瑞美一直是屋子裡的開心果。每次聽她說起她值勤時的糗事,我和曼君都要笑得人仰馬翻;瑞美很有正義感,可是也常常因為少條筋的正義感而鬧出不少的笑話。
我很欣賞瑞美的勇氣,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總是很快能夠站起來。瑞美是鄉下來的孩子,在北部沒有任何的人脈,長得不算好看、處事也不夠圓滑,偏又滿腔的正義熱血;這樣的瑞美在警界待了五、六年,陞遷、加薪、福利都還是與最基本的警員沒兩樣,最慘的是一點也沒有陞遷的跡象。
警界裡的同事勸瑞美要多打關係、少得罪人,但是瑞美還是一樣傻呼呼的,全然不懂為自己的前程鋪路。
「我學不來要怎麼做,也不想學。」瑞美很理直氣壯的搖頭回答:「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我不相信我永遠都這麼慘。」
「你要是一直都不學、一直都沒有機會,你真的會一輩子都這麼慘。」曼君有時氣不過便威脅她。
「那有什麼關係?起碼我對得起我自己。」瑞美仰起頭,帶著幾分傻氣的驕傲如此回答。
瑞美這種不氣餒、不妥協的勇氣與執著非常值得我學習。
我同樣學不會逢迎拍馬、學不會找尋機會,但是我沒有瑞美的勇氣,也沒有瑞美那分理直氣壯,我私心裡還是覺得忿忿不平,覺得自己受到了委屈;但是我沒有勇氣,我甚至不敢在老闆面前大聲說話。
我很怯懦,說不出「不」,也說不出「我要」。
這輩子我說過最多的字是「請」、「謝謝」。
其實我並不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什麼,最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我想我也沒有勇氣去爭取。
「這樣的設計,王先生那邊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希望是比較正常一點的DM。」
他悶著頭瞪著電腦,對我的話恍若未聞。
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我很努力的耐住性子,心想如果現在不走,等一下鐵定塞在路中央一個小時以上;但是設計師不說話,不表示意見,我便不能離開,因為這稿件明天早上要給客戶看。他今天不做,明天難看的是我。
「方藥,你這樣我很難做事。」
「你很難做事?哈!」
他霍地甩下電腦筆,轉過頭來,嚴峻的臉上沒有半點同情,只有不滿,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拜託你好不好?這份稿件已經溝通過幾次了?你聽不懂我說的意思嗎?正常一點是什麼?你那個是什麼客戶?做得千辛萬苦的稿件他一句話說不要就不要。你知不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賣稿件的,你該負責把我做出來的稿件賣出去,而不是把稿件拿回來叫我修改!」
AE是幹什麼的?我當然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一份兩面不討好的工作、AE是讓客戶把稿件丟到你的臉上,而你再讓設計師把稿件同樣扔在你的臉上。
做AE做了五年,每次遇到同樣的情況我都想辭職,都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待在這種地方被人「強姦」——是的,強姦!這些大牌設計師,只要有客戶退稿件,他們總愛說自己被客戶強姦;小牌設計師一天得被強姦無數次,大牌的仍然免不了同樣的情況。
AE呢?事實上AE才是被強姦得最慘的人。
「方藥,王先生他們是老牌子的公司,行事作風原本就比較保守,你應該很瞭解。你給他們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幾個黑字,你認為他們能接受嗎?王先生說看起來像是訃文。」
明知道這只會讓火爆的方藥更生氣,但是我還是說了。方藥比我幸運,因為他還能發火,我下午在王先生的公司裡,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還得笑著一張臉,假裝只是聽到一句笑話。
方藥果然更火大了。「我X!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設計?上次我在畫面上加了一條紅線,他問我說那條紅線是幹什麼的?哪有幹什麼的?我操!這就叫做設計!人家花幾十萬請我畫兩條線,現在他才花不到五萬元,我替他做一份廣告稿,他還想怎麼樣?他媽的!有沒有一點水準?」
五點五十七分。
我覺得已經到了我忍耐的極限。不光是時間,而是一個下午都在挨罵。要挨客戶的罵、要挨設計師的罵,還得被老闆狠刮——我為什麼要這麼下賤?當AE的不是人嗎?為了一個月幾萬元的薪水,我還得忍受多久?
突然覺得答應俊朗的求婚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一件事,起碼不必再被這些人強姦。
我深吸一口氣,咬住牙,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裡已經冒出火花了。「方藥,你到底願不願意改?我只要求你把他們的產品放上去,用不著兩條幾十萬的線,只要產品放上去,寫清楚價錢就可以了,這樣夠清楚嗎?」
「這種事情用不著我做,你去找一家打字行,隨便打打字也就搞定了。」
「好。」我將稿件往他的桌上一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甩頭就走。
「雅格?」方藥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