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結伴而行,不如你我也結伴而行吧。」
灰衣漢子頭上的斗笠還是壓得低低的,一雙大赤腳踩在林中,乾枯的樹枝給踩得嘎拉嘎拉作響,這麼大的聲音怎麼可能聽不見?
不倦瞪著他。
「又是你!怎麼走到哪裡都瞧見你?老兄,你什麼時候來的?」
「好久嘍!還睡了個午覺,睡過頭。」灰衣漢子說著,打個老大呵欠。
「真的?」
「你傷得這麼重,要是一個人趕夜路恐怕不妥,可願意與老子同行?」
「我幹啥與你同行?我又不認識你!」
灰衣漢子一笑。
不倦想起自己剛剛也如此理直氣壯地對著劍無名說這句話,更何況他們還有過「一架之緣」,說不認識也真是牽強了點。
「與你同行也可以啦,不過我可走不快喔。」
「你走不快又有何妨?老子又不趕時間。」
「不趕才怪……」
不倦喃喃自語地瞪著愈來愈昏暗的山路,這一來又不知道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可以打尖休息的地方了……唉!她怎麼這麼命苦?
「你要是想早點到,不如老子背你,就算是報答你早上的救命之恩如何?」
「啐,誰要你背!」
這一背不就穿幫了嗎?
不倦冷哼一聲轉頭就走,不讓他看到自己尷尬的臉色。
「還有啊,別口口聲聲什麼救命之恩,我才不認這個帳,快走吧!」
灰衣漢子看著她一扭一擺的背影,不由得輕笑,果真跟在她身後緩步而行。
不倦愈走愈生氣,愈走愈累,真希望自己剛剛沒耍那場脾氣,否則現在就有馬可以騎了,也犯不著走得腰酸背痛。
「你這樣走,就算再走五天也走不到雲霧峰,老子幫你一把吧。」
灰衣漢子大概是看出他的沮喪,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拖著他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崎嶇的山路突然變得好走起來,簡直可以用健步如飛來形容。
衣不倦詫異地看著拖住她手臂的灰衣人,斗笠還是蓋住他的面目。莫非這傢伙竟是什麼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提一口真氣。」
「啊?」
灰衣人懶洋洋一笑,只見他大手一拖,不倦整個人便在山路上狂奔起來,腳步根本來不及換,整個人就被他拖著往前跑,一口氣還換不過來,他們已經奔行半哩有餘。
哇!這傢伙哪是什麼莊稼漢子!根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嘛!
不倦被拖著跑,滿腦子都是驚奇!她不敢說話,怕洩了真氣更追不上他的腳步。
她心裡全是問號,而最大的問號則是:她真是瞎了眼啊,有此等武功,哪裡還需要她搭救!她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 ★ ★
衣家跟劍家這門親事是怎麼定下的呢?
爹說當年劍家老爺帶著妻兒下江南訪友,卻不知道半路上就被惡賊盯上;劍家老爺留下妻兒在湖畔賞景,自己前往訪友,賊人想趁機擄走劍夫人跟劍無名,隨護的武師跟家丁在那場戰役中無一倖存,而爹跟叔叔就在緊要關頭出現,救了他們一命。劍家老爺為了報恩,便許下這門婚事。
但誰都知道,無影莊跟聖劍山莊的門風相差太遠,一個沒沒無聞,一個卻是名震天下;更何況事過已經二十年,劍家的人至今仍未前來提親,而距離相約的日期只剩不過半年之譜……或許劍老爺根本忘了這門婚事了也說不定啊。
想起嬌美無雙的衣水練,再想起小媽細細縫製著大紅嫁裳,她的心啊,活似打翻了一鍋酸甜苦辣樣樣俱全的湯,一陣冷,一陣熱。
「木兄?木兄?」
衣不悔猛一怔,劍無名正含笑看著她。
「想什麼想得出神?前方就是武當『迎客松』了。」
不悔的臉驀地紅了起來,她吶吶地點頭。
「啊?是、是到迎客鬆了,今晚是在那裡打尖嗎?」
「是啊,天色也晚了,我不想上武當去過夜,不如咱們就在迎客松打尖,明早再上山吧。」
「劍兄似乎很不愛在武林人面前露面?」
劍無名淡淡點頭。
「人多吵雜。」
前方聖劍山莊的隊伍已經停下,幾名武當道人正熱忱地招呼他們。
「迎客松」是武當清真觀下的一處據點。百年老松下建有一處別院,專門讓前來清真觀上香的香客居住,一般與武當沒有交情的江湖人士也只能住在那個地方,不能在清真觀過夜。
這次因為武林大會人數過多,別苑容納不下那麼多人,許多在武林中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只能在迎客松外打地鋪,以致別苑周圍現在熱鬧得很。
聖劍山莊的大隊人馬顯然驚動了那些江湖人,人人都起身往他們的方向看,爭著一睹劍無名的風采。而衣水練那銳利的眼神更是致命地死瞪著她看。
看來衣水練的傷真的不礙事,只不過臉色有些蒼白,看她抱著肚子的模樣,想來不倦真是讓她吃了些苦頭。
衣不悔拉停了老黃馬,猶豫著該不該上前。
「木兄?」
不悔乾笑兩聲。
「水練小姐對木某印象甚差,我想我還是不要與你們同行了吧,我在迎客松外將就一夜即可。」
「木兄太見外了,你是我的客人,自然也是聖劍山莊的嘉賓,雖然這裡不是聖劍山莊,但主人豈有讓客人打地鋪的道理?」劍無名朗朗一笑道:「今晚我住哪裡,你便住哪裡,若是沒有房間,咱們便觀星賞月、把酒言歡如何?」
「啊?!這——「
「這什麼?木兄不願意?」
「當然不是!只不過——」
「既然不是,那便『是』了,走吧。」劍無名不由分說,俯身撈起老黃馬的韁繩,兩匹馬立刻快步奔向迎客松。
衣不悔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不由得慌得亂了手腳,霎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轉眼間,他們已到了迎客松下,只聽得劍無名輕描淡寫地開口:
「今晚我與不悔兄同房,除了水練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將就一夜吧。」
★ ★ ★
「喂、喂,醒醒。」
衣不倦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什麼時候睡著的?這是哪兒啊?
「不能睡了,該辦事了。」
「辦什麼——」不倦猛然跳起來,卻又硬生生讓他給壓住了身子。
「別動,會被發現。」
灰衣漢子壓低她的頭,兩人躲在草叢裡往外看。
「瞧,外邊可熱鬧了。」
她這才發現草叢外是一小片密林,幾名黑衣人鬼祟地在密林間緩緩移動,算計著什麼……
「搞什麼?」
「你睡過頭,錯過啦!剛剛精采得很,他們打算突襲上山的武林人士,而且看來已經成功不少次了。」 不倦緊張地瞪著灰衣人。她睡著?不是在路上跑著嗎?莫名其妙一陣風似的拉著她狂奔,她都快累死了,那哪是睡著!根本就是昏過去!他有沒有發現什麼?她到底睡了多久?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她想問,但又問不出口,只能死命瞪著他,臉脹得通紅。
灰衣漢子卻只是專心地注視著密林外的動向,喃喃自語似地叨念:
「這計劃高明得很,若不是在這裡識破他們,還不知道要吃多少悶虧……不過現在識破他們說不著也晚了……有多少人被他們殺了滅了?是殺了滅口?還是留活口另謀它圖?」
他突然發現身邊的不倦半句話也不吭,莫名其妙回頭。
「你聽到我說話沒有?你——你怎麼了?傷口很疼?我有金創藥,幫你敷點藥好吧?」
不倦死瞪著他,簡直像是看透他腦袋裡所有的念頭。
「我……睡了多久?」
「有一陣子。那個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什麼不重要!重要得很!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
灰衣人愣了一下,他的斗笠已經拿掉了,只不過拿掉跟沒拿掉沒什麼兩樣,因為他留了大把落腮鬍,整張臉還剩不到一半;倒是一雙亮晃晃的眼睛大得很,精光閃耀,雖然還是有那麼點呆頭土腦,但總算還不算長得太難看。
「什麼算該說?什麼算不該說?」
「我我我……我怎麼知道?!」
灰衣人瞇起眼睛。
不倦眨眨眼,好吧,她承認她的問題很蠢,誰叫自己那麼不小心居然睡死了!
驀然,密林裡有了動靜,黑衣人全飛躍上樹,而遠處正有十萬火急的馬蹄聲快速往密林方向馳來。
「來了!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灰衣人笑了笑說道:「等一會兒小兄弟你可別出手,待老子收拾這幾個毛賊——」
他這一聲「兄弟」可教不倦放下了心。她立刻眼光發亮地低嚷:「愛說笑,此等場面怎可讓我落單!」
「你還有傷在身——」
「這點傷不礙事,咱們學武之人怎能如此婆媽?就這麼說了,你對付前面四個,後面這兩個留給我了!」
灰衣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這小子說變就變?只不過馬蹄聲愈來愈近,他也無暇去想個中緣由,只揮個手道:「那好,你自個兒多保重,應付不來叫我一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