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都過去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地牢裡,你真的願意與我同生共死?」不悔低聲問道。
劍無名深吸一口氣,慘慘一笑。
「到現在你還問這種問題,你不知道當時我雖然沒死,但亦相去不遠啊,你看。」
他將受了重傷的手掌攤在她面前。
「這是那一夜衝出地牢的時候為了保護你所受的傷,我爹說我這隻手掌差一點就廢了……」
不悔心疼地輕撫他的手,上面有條極深的血痕,傷口雖然密合了,但看得出來當時想必受創甚重。
「不悔,答應我,以後有什麼話不要放在心裡,直接說出來好嗎?」
衣不悔抬起頭,默默地望著劍無名。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從小她就是學會了把心裡的話藏起來,就連對不倦也閉口不言,如今要她敞開心胸談何容易?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意,於是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等,但你可不要讓我等太久,好嗎?」
不悔終於點頭,感動地偎進他懷中。
「現在你還在不在乎我是不是真正的劍無名?」
她笑了,躲在他懷中嬌羞地搖搖頭。
「我不管你是不是劍無名,也不管你是不是當初與我許下婚盟之人,總之今生今世我們永不分離了。」
劍無名沒有笑,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髮絲,眼裡有一絲難受。
不悔當然在乎,如果她不是在乎,又怎麼會在地牢裡堅決不肯對他吐實?但這就是不悔。
他愛的女人。
她堅貞勇敢,對諾言看得極重。
如果今天大哥不把「劍無名」這三個字讓給他,他相信不悔真的會拋棄他們的感情去嫁給真正的「劍無名」,而讓三個人痛苦一生。
「你不相信我?」
「不……我當然相信你。」劍無名歎口氣,無言地擁緊她,但,這就是他愛的女人啊。這世上,又有誰是完美無缺的呢?
★ ★ ★
「張阿牛王狗子」一腳踏進武當天井旁邊的院子裡,就發現滿地都是鬼面具。不倦正領著幾名武當年輕小道士趴在地上畫個沒完。
「喂,燈節還沒到,你做這些勞什子面具做什麼?我聽武當其他門人說你一大早便叫人去劈木砍柴,原來是在搞這些玩意兒。」
「什麼玩意兒!這可大大的有用處喔!」
不倦拎起一個面具往自己臉上套,歪七扭八青面撩牙。「瞧!很嚇人吧?」
「是很嚇人,但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我聽爹爹說山腳下已經聚集了大批魔教的兵馬,打算把咱們困死在山上,咱們怎能引頸就戮?當然要想法子衝出去啊。」
他拾起一個面具,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
「這就是你的妙計?」
「這妙計也是拜你之賜啊!你跟我來。」
不倦拖住他的手,走進一間光線昏暗的屋子。他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不倦戴著面具突然回頭,果然將他嚇了一大跳。
這面具不但青面撩牙,還兼之鬼氣森森,黑暗中竟然隱隱閃動著綠綠森光。
「嘩!這比我給你的人皮面具還要恐怖幾十倍。」
「哈!厲害吧?」不倦得意洋洋地取下面具,伸手在上面抹了抹。
「瞧,這是磷粉,從骨頭裡面取出來的;這磷粉只要一碰到光,就會閃出青光,看起來鬼氣森森。嘿嘿,等咱們衝下山的時候,一個人臉上帶一個,而且身上一律穿武當的青袍。那些魔教的人一看,哇!不得了!好多妖魔鬼怪從山上衝下來,一定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哪還敢阻攔我們!」
她愈說愈高興,手舞足蹈,神情維妙維肖,簡直像已經親臨現場似的。
那神情可把張狗子大爺給笑壞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一把攬住不倦嚷道:「天哪!你真是詭計多端,無怪乎我爹稱你為『女諸葛』!」
「怎麼樣?這計策妙不妙嘛?」
「妙!妙極了!」
「太好了!我再去叫他們多做幾個。咱們人多,得坐上幾百個面具才夠用呢。」
不倦說著,一陣風似的又轉了出去。
望著她的背影,看到她又趴在天井旁專注地畫著鬼面具,臉上的表情登時柔了……
誰想得到呢?
當天在客棧裡,他只是瞧那小伙子模樣挺可愛,雖然很滑頭,但還是滑頭得挺教人欣賞;沒想到這小伙子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個大姑娘,滑頭依舊,卻忍不住教人心疼憐愛。
那場架打得真是痛快,也讓他尋得了畢生至愛……真是生平打過最爽快的一架了。
★ ★ ★
這一天夜裡,他們將所有人集合起來,每個人都發給一個鬼面具跟青色長袍。
武功較低微的拿著火把在最外圍的地方搖晃,使鬼面具能發出青光;武功最高的,如聖劍山莊的老莊主劍無雙跟兩個兒子自然打頭陣。
今晚銀月如鉤,淒冷的山風吹得呼呼作響,天上一片片飄過的烏雲在地面上投射下詭異的陰影,山林裡似乎隨時都有魑魅魍魎要攝人魂魄……
不悔的病還沒有好,劍無名怕她追不上其他人,索性將她背在背上:不倦詭計又出,索性替他們兩人披上一件又寬又大的袍子,卻露出兩個頭,看起來鬼魅恐怖。
而不倦自己卻不肯帶鬼面具,又把之前的人皮面具拿來貼在臉上、抹上磷粉,看上去簡直比戴了鬼面具的人還要恐怖幾分。
因為劍老莊主愛煞這個小丫頭,便由著她胡作非為,其他人也只好聽從她的號令,由她擺弄。只不過,這看似小孩子扮家家酒的計策到底能不能成功?除了不倦之外,卻還真的沒有人敢說。
時辰一到,幾百名死裡逃生的武林高手一起厲聲呼嘯著衝下山!
山下的魔教教眾老早已經擺出陣勢嚴陣以待,只不過當他們看到山頂上衝下來的人們時,全身有如陷入冰窖之中!
鬼!
那哪裡是人?!
根本就是一群惡鬼!
「殺、殺!那是人假裝的!不要上當!」
教眾當中比較有理智的大聲呼喊著。問題是,誰也不敢動手啊!
鬼氣森森的一群人在火光照映之下以千軍萬馬之勢狂奔過來!
最前方的一排教眾已經無聲無息倒下,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這自然是衣錦程、衣錦繡兩兄弟的傑作了,「千手無影」跟「無聲聖手」這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前方幾十名拿著弓箭的教眾一倒下,後面本該如潮水般湧來的教眾卻如潮水般不斷往後退。
上百名「鬼怪」就這麼輕輕鬆鬆衝散了嚴陣以待的魔教教眾們。
這也難怪,魔教雖然經營多年,但為了不讓中原武林人士發現,所收納的教眾多半是無知的鄉野之民,之後雖然將他們的武功教得很好,卻沒讓他們長智慧,只讓他們盲目地崇拜月神。
這弱點只有不倦看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當日那些殺手們看到她的鬼模鬼樣才會嚇得失了三魂七魄。
她看中這一點,所以才想出這條「鬼計」,沒想到竟然讓她一舉成功。
這時候他們已經衝到山腳下,當初他們已經跟武林群豪約定好,三個月後在南京的聖劍山莊會面,於是一下了山,眾人便作鳥獸散,各自逃生去也,就連劍無名他們也跑得不見蹤影。
「唉啊!老莊主不見了!」
不倦突然發現方才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老莊主不知下落。「糟了!會不會還留在上面?」
「不會的,我爹他武功高強,想必是見我們已經脫險,所以悄悄離去了。」
張阿牛微笑著拍拍她的頭。「算你有孝心,爹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是啊是啊……咦?我爹跟大姐不知道怎麼樣了?剛剛兵荒馬亂,不知道要不要緊……」
「沒事的,我們先下山等他們吧。這些魔教的人經過這一次,恐怕真的給你嚇破膽子了。」
他笑著揉揉她的發,打量她那張鬼面,不由得扮個鬼臉。
「這張面具等下了山,我得趕緊將它扔掉,免得你調皮,以後三更半夜戴來嚇我,把我給嚇死了,你得守寡哪,多可憐!」
「啐!誰說要嫁你了?不要臉!」
「老子是不要臉啊!」他們一路上有說有笑,竟已經將這場血戰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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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這邊,劍無名背著不悔衝進了密林當中。劍無名雖然在武當學藝,但對武當山區的地形卻不熟悉,衝進密林之後,霎時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他放下不悔,溫柔地取下她的面具。
「你還好嗎?」
「我沒事——」
就在這時候,眼前突然金光一閃,衣水練的軟鞭已經追上來了。
「衣不悔!納命來!」
「水練?!」劍無名輕巧閃過,定眼看著衣水練,卻讓她的憔悴給嚇了一跳。
衣水練嬌艷不再,她看起來多麼憔悴可憐,看起來像是短短幾天之內老了好幾歲。
「劍無名,今天我就算殺不了你,也要跟你同歸於盡!」
劍無名歎口氣。當日在茅屋當中他怒急攻心,但現在回頭想想,水練又何嘗不可憐呢?她從小被安排在聖劍山莊,雖然受盡了呵護,但卻被迫與父親分離;聖劍山莊裡年長的女子很少,當然缺乏教養,這也不能全說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