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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沈亞

  愕然地,他愣愣地望著她。

  「有個男人,聽他唱了八年的歌,滿心以為可以聽一輩子,到後來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來來去去,在天上飛了將近十年,每次總會飛回來,以為這次再也不用往外飛,可是一次又一次,就這樣的飛了八年,那個男人依然唱著他的歌,卻從來沒看到我,只當我是兄弟、朋友,這是身為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

  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震驚地望著她,無所適從,腦中只有一大片的空白與茫然。

  而她苦澀地笑了,終於說了出來,終於將尊嚴棄之不顧,這樣的決定已經無所謂後不後悔了。

  只有單純地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只是單純地——希望事情會有所轉變,反正再壞也不過如此了,不是嗎?

  望著童天傑不可置信的眸子,以往那永遠深不可測的眼終於起了變化。

  她惘然了。

  這一把,她賭得好大,賭得滿心恐懼。

  她會輸?

  或者她早已在八年前輸掉了這一切?

  第五章

  他們說我是愛魚成癡,幾乎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或許吧。

  對於人們給我的評語我總是一笑置之,不予置評,否則又能如何呢?

  人是無法單獨生存的,但許多的人、事、物,是無法公平的,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已屬大幸,無法再要求其它。

  人一生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而最難纏的敵手是寂寞。

  或許我正是因為寂寞才愛上我的天使魚,而這和「愛是沒有理由」的論點有那樣大的差別,孰是孰非早已無法評論。

  魚兒的行為十分反常,這真的令我很擔心,魚店的老闆已無法再給我什麼意見了,我只有孤單地守著它,不知如何是好。

  偶爾它看起來十分沉靜,似乎沒有任何不對,但偶爾它看起來卻又是那麼樣的不安和浮躁。

  友人告訴我,有時太深太多的愛戀是項沉重的負荷,或許它是無法承受了吧,原來世上有和我一樣的傻瓜呢。

  愛,對人和魚來說,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過多或太少都一樣很難忍受。

  就當這一切都是荒謬吧。

  我仍無法放心我的天使魚,真的真的,十分擔心。

  坐在公司對面的咖啡店裡,沉沉地望著六樓辦公室的玻璃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一切都荒謬透頂,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想什麼。

  這種感覺十分恐怖。

  這就是所謂的迷失嗎?所謂的「都市症候群」或是「都市情結」?

  辦公室裡的氣氛出奇沉悶,幾個新進人員被那種不明所以的陰鬱弄得人心惶惶,而可人成天望著鍾司的辦公室發呆,偶爾的笑顏都是短暫而勉強的。

  早晨在開會時,王大任和童天傑先後打了電話過來,鍾司知道是他們之後,整個人的神色都變了,彷彿在斥責她什麼似的,結果連會也沒開完,就只留一室的陰沉而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讓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好狼狽的感覺。

  「凱波。」

  她抬起頭,可人有些憔悴地站在她眼前:「我可以坐下嗎?」

  「當然可以。」

  辛可人有些黯然地坐了下來,稚氣的面孔不知怎麼地竟也有些滄桑的痕跡了。

  她很愧疚,儘管她並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這種愧疚感,只是看著她憔悴,為情所困,在心裡,總覺得對不起她,彷彿是自己做了什麼,而讓她變成這樣似的。

  「剛剛你說要來這裡吃飯,本來是想和你一起來的,可是我不敢——」

  「不敢?」她訝異地問著:「為什麼?我不明白。」

  辛可人微微黯然,啜著自己叫的咖啡:「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總之是不敢面對你,我很生氣自己這樣懦弱,所以還是來了。」

  懦弱?

  這個形容詞,在很多年以前,她以為那是形容自己對任何事都沒有把握,永遠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不敢去面對比自己強悍的人,不敢去面對挑戰——

  她給可人這樣的感覺嗎?

  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已變成當年那個自己所害怕的角色了嗎?

  活在現實之間,被社會磨練,在忙與盲之中,她已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了嗎?種種問題,連想起來都倍覺心驚肉跳。

  「剛剛鍾司回來過了,在辦公室裡,我和他吵了架——」她說著,努力地維持平靜的表情,卻仍然失敗,眼眶還是紅了:「他對我處理『大宏』的事情很不滿意,對我鬼吼鬼叫的,以前我們雖然也有過爭執,可是從來沒有像這個樣子的——」

  「可人——」

  辛客人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著道:「我問他是不是遷怒於我,他回答不出來,可是他很生氣,沒再多說什麼,又衝了出去,我想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可人,那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胡思亂想。」

  「那的確不是我的錯。」她苦澀地回答,望著她:「可是我和他之間原本就沒有對錯的問題。」

  凱波無奈地歎息,認真地看著她紅紅的眼:「你喜歡他、愛著他很多年了對不對?」

  「我無法承認,可是也不能否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她泣著低下了頭:「我這只能說是單戀,任何單方面的情感都是無法成立的,我只是癡傻了很多年而已。」

  「不是這樣的。」

  「是。」

  凱波輕輕拍拍她的手:「聽我說,他現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不放棄,繼續堅持下去,事情會有所改變的。」

  「別安慰我,他愛的是你,我瞭解他,他是真的愛上你了。他一向不是個善妒的男人,過去那些女人對他無關緊要,他從來不會吃醋,不會妒忌,可是對你不同,他是認真的。」

  聽到這樣的話,她真的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彷彿在求證什麼話,可人望著她,等著她對她的話下評論。

  承認,或是否認。

  人很奇怪,那些在心裡明明已知道是事實的話,卻還要希望別人能駁倒自己的想法。

  希望別說服。

  「剛剛你說過,任何單方面的情感都不能成立,僅能稱之為單戀,不是嗎?」

  辛可人愣愣地望著她。

  凱波淡淡一笑:「我不知道鍾司心裡怎麼想,對我來說,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和上司,僅止於此。你比我還要瞭解他,或許你的猜測正確,也或許不正確,這我無法給你答案,我只知道我自己的想法,這就是我的想法。」

  「我以為——」

  「你以為我和他相愛,所以我才到公司來上班?」

  「難道不是?」

  如果不是她認為辛可人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的話,她會掉頭而去。

  她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她的行為和動機。

  凱波歎口氣,微微一笑:「當然不是。我不太明白我為什麼要來,或許是想換換環境,而他給了我機會吧。在以前的公司,日子過得太輕鬆,工作很愜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存在的價值,當我連自己都無法肯定我自己的價值時,我不認為工作還有什麼意義。」

  「你不愛鍾司嗎?」她試探地問。

  「不愛。」答案是如此肯定,她對自己負責了。

  突然一切都像撥雲見日似的,由主角轉成配角,遠遠地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她看著這一切,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切感到如此荒謬。

  阿俐說她是太理智了,或許吧。

  當自己可以承認,可以接受自己並不是別人生命中的主角時,還有什麼看不清楚的?

  至少對鍾司,對辛可人,她是清楚了。這其間,自己的心路歷程,說真的,她並不是十分瞭解,但結果出現了。

  這或許就叫理智吧。

  必須承認,許多時候她十分憎恨自己的理智。

  「可是他愛你。」

  「為什麼如此肯定?」

  她愣了一愣,然後微微苦笑:「因為我從未看過他像現在這個樣子。」

  「人有時候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多時候只是單純的一種迷戀和挑戰。鍾司向來太順利,從不認為我對他來說是一項挑戰,永遠得不到的東西總是很美的,錯過的東西永遠是最美的,這是人性。」

  「那我又怎能愛這樣的他?即使我得到了又如何?他的心裡永遠不會有我。」

  「他會有清醒一天的。」

  辛可人茫然地望著窗外。

  會嗎?

  會有那樣一天嗎?

  她說他是迷戀,這也只不過是臆測,又怎麼會知道那不是真愛呢?

  「如果事事都要知道了肯定的答案才去做的話,那麼就只能永遠都站在原地等待了,你等得還不夠久嗎?有太多的變數是你看不到的,更有許多的結果是必須做了之後才會看到的,不做,就只有後悔,做了,失敗了、受傷了也總比站在原地等待來得好,至少愛過了,可以去愛一個人是一件十分十分幸福的事。」她輕輕地告訴她,也在同時——肯定了自己。

  和童天傑一起吃燭光晚餐,這是第一次。該是很浪漫的才是,但不知為什麼,彼此的笑容都有點僵硬,彷彿在應付什麼似的。這樣的心情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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