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一雙手扶起她。
她抬起眼,正要道謝卻戛然而止,臉色剎時慘白......
凌芬!
怎麼可能?
她駭然地睜大雙眼發不出聲音來,眼前的女子竟和多年前死去的凌芬如此神似。
站在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他照著小懷所指的地方望去,那間小店面位於路口,大玻璃窗內的女子有著婉約的溫柔容顏。
「那是我媽咪,你看漂不漂亮?」小懷驕傲而崇敬地說著:「很漂亮對不對?對不對嘛?她是空中小姐中最漂亮的。等我長大,我也要當空中小姐。」
羅庭威凝視那女子,她正和客人說著話,一舉一動都有著無比的溫柔風情,不知怎麼的有種令人懷念的感覺,彷彿內心深處的某一條神經輕輕地被撩撥了起來。
小懷微笑地抱著他的頸項,也不吵他,就讓他這樣靜靜地,有些出神地望著她媽媽。她回去一定要告訴婆婆,這一定就叫一見鍾情。
阿敏送客人到門口,正含笑轉身之際,卻瞥見夕陽下的他們——「小懷?」她欣喜意外地喚道。
他一愣,猛然一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會出神這麼久。
望一眼懷中的孩子,她正笑得無比燦爛,他這才明白,原來他上當了。
小懷朝他扮個鬼臉跳了下來:「媽咪!」
阿敏迎著女兒,羅庭威也走了過來,她寵溺地抱起女兒:「怎麼來了?婆婆呢?」
「婆婆在家裡,我請羅叔叔帶我來的,羅叔叔最好了!」小懷撒嬌地抱著她,小小的臉蛋散發著快樂的光芒。
她朝他男子有些歉然地微笑:「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隨她們一同走進店裡,腦海中仍有些迷亂,對自己方纔的反應有些不解。
有些震驚。
阿敏倒了茶給他,將女兒抱在膝上,臉上和女兒一樣散發著快樂欣喜的光芒,只不過多了一些溫柔的母性。
任何見到她的人都會感受到她是個十分女性化,富含母性的女子,尤其當她抱著女兒時,那種神采更是令人心動。
她必是個慈愛的母親,有著在這個時代裡已甚少見到的特質。
「聽老太太說你是空姐,在哪一家公司服務?」他努力甩開心頭的那一絲不安,裝出正常的聲音閒聊。
「x航。」
「這麼巧。」他意外地笑了起來:「我也是x航的人,怎麼在公司從沒見過你?」
「我正在休假。」她笑了笑,有些羞澀地打量著他:「聽我姑姑提起過羅先生,不好意思讓你照顧她們。小懷很喜歡你呢。」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他說著,如此客套疏遠的對話讓人有些怪異感,但不知怎麼地,在她的面前他竟不敢放肆,平時的幽默細胞全乖乖地待在原處不敢擅動。
但,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呢?
彷彿安心,或者是一種平扶的舒適?
他不知道,只知道在她的面前他無需以幽默來打破僵局,無需以任何方式來縮短彼此的距離。
在她的身邊他感到平靜安定。
而這,其實是一個再危險不過的訊號。
第三章
遺 忘
喝吧 再勺杯苦澀的湯汁
在入喉的同時流去所有的愛恨忿恨
望鄉台前可瞧見心頭最放不下的人兒
別再哭了
人的一生不都如此
在自己的哭聲中開始
在別人的哭聲中結束
還是喝了吧
遺忘 是學不來的 只有這杯湯汁
能讓你再也無需擔心 該如何遺忘
森森鬼域中 他們喚我:孟婆
孟婆 怎捨得遺忘 無論如何割捨不下啊
孟婆 怎甘心遺忘 那恨癡纏我一生
孟婆 放過我吧 即使再無法為人 只求無悔......
癡人呵
把守著通往來生的關口 望盡眾生愁相
但求遺忘 多喝兩杯 再不要憶起 那前塵往事
如煙一場呵 記得又如何
還是喝了吧 薄倖癡心仍是一場空啊
還是 喝了吧
(孟婆 那你呢 可曾憶起前世愛憎)
我 我早已忘了
閻羅命我來此 已憶不起多少寒暑 一沒有了寒暑
彷彿記得
當日急急飲湯 只求......
忘記自己的容顏 忘記......
呵
可記不得是想忘記什麼了
即使站在望鄉台前 也再憶不起
當日如花美眷
誰翻樂府淒涼曲
風也蕭蕭 雨也蕭蕭
瘦盡燈光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 醉也無聊
夢也何曾到謝橋
再喝一盅吧
你的愛恨由此開始
而我的
早已結束
遺忘了......
乘客的名單上有她的名字:谷之涵。
不是凌芬。她有些黯然,有些失落,卻也有些釋然。
「凌思,你怎麼了?」珍關心地探探她的額:「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白?」
「沒什麼......」她合上名單將心情悉數收斂,卻忍不住心頭的波動:「只是......以為遇見熟人......」
「那個女孩子?」
「嗯。」
珍疑惑地打量著她;「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凌思苦笑,她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第一次從機艙內倉皇而逃,即使是第一次值勤她也未曾如此失態。
只是,真的好像。
怎麼會如此神似?過去的記憶洶湧而來,她必須緊緊咬住下唇,那過去的夢魘才不會在她的眼前飛舞訕笑。
「凌思?你真的不要緊?」她仍不放心地扶著她坐下:「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工作。」
「我......」原想拒絕,卻無法想像自己再去面對那張和凌芬那般神似的面孔。
她潰然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珍出去之後,小機房內就只剩她一個人,空間卻顯得更加狹窄。
關於過去的一切,凌芬的鬼魂在她的眼前飛舞起來,令她痛楚得幾乎想要尖叫。
「還不肯原諒我?」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彷彿仍可見到凌芬那雙明亮炙熱,卻寫著深切恨意的眼。
那糾纏的過去,血脈相連卻無情截斷的過去。
她的心理醫生告訴她,「過去」不會回來糾纏你,除非是你自己不願意讓它過去。
她當然明白,所有深奧的道理她都明白,但卻學不來如何讓自己痊癒。
學不來如何遺忘——
遺忘她那唯一摯愛的妹妹。
遺忘她扼殺了自己的妹妹,扼殺了自己的事實。
她打開門,輕風正半躺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零食,十分悠哉,一看到她回來,她立刻自沙發上跳起來:「阿敏,告訴你一個大消息。」
「什麼大消息?」
「我戀愛了!」輕風忍不住大叫。
她失笑:「小姐,你一年少說戀愛十二次,這也算大消息?」她走進客廳,伸伸懶腰坐上沙發,順手開了瓶汽水。
「這次不一樣,這次我是真的戀愛了。」輕風跳上沙發,兩眼發亮,幸福的神情洋溢在臉上:「我昨夜就是和他一起出去才忘了阿凱的。」
「不錯,總算還記得有阿凱這號人物。」
「志敏!」
她無奈地歎口氣;「好吧,好吧,這次又是誰?」
「羅庭威,你見過沒有?他......」
她一愣,輕風愛上的是今天下午才出現的羅庭威?
「......真的很棒!」輕風神采飛揚地,彷彿真的已陷入情網不可自持。
「那阿凱怎麼辦?」
輕風頓時氣餒:「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句話。」
「我只不過是提供事實。」阿敏搖搖頭;「至少對他公平點,可別忘了你每一次失戀都是誰安慰你的。知道嗎?過河拆橋是十分不智的,因為你會發現你得經常過同一座橋。」
「阿敏,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輕風無奈地躺在沙發上:「我已經夠頭痛了。」
「你會頭痛才怪。」
「當然會啊。」她雙眼直視天花板,有些委屈地嚷:「我也不是那麼惡劣的,只是......同情又不能當飯吃,我就是不能愛他嘛。」
「的確不愛,不過卻十分依賴。」
「我......」她說不下去,因為阿敏的話切入核心,將她所有反駁的理由全堵死在喉間。
阿敏朝她同情地笑了笑:「其實你自己心理也明白,這一二年你對他的依賴遠超過任何人,真的完全沒有愛的成分在嗎?不要自欺欺人,如果你確定這次是真的打算安定下來,那麼放了阿凱,不要再讓他苦苦為你守侯了。」
「我又沒攔著他,不許他走。」她微弱而心虛地辯解。
「可是你也從來沒給他明確的承諾或拒絕,那是很殘忍的。」
「可是......」輕風猶豫而苦惱地思考著如何表達自己心裡的感受:「我一直當他是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他,如果拒絕他,那我不就一定要失去他了嗎?現在這樣的情況有什麼不好?我並沒有限制他什麼,我只是......只是希望繼續有他在身邊。」
阿敏搖頭苦笑:「問題是在你身邊做什麼?當小廝照顧你?還是仍當個癡心漢?輕風,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天真的,不瞭解你的人會說你自私,因為你對他實在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