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見到之涵了。」
「我知道,她打過電話給我,我對你朋友的事感到遺憾。」他搖搖頭:「聽之涵說他很可能會失明。」
志敏無奈地笑笑打開門:「等會兒別對輕風說這些話,我擔心她會受不了。」
「還是這麼體貼細心?」之瀚含笑凝視她:「你總是那個最善解人意的女人。」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轉向女兒:「小懷,有沒有看到羅叔叔,我找不到他呢。」
「昨天有看到,我看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呢。」小懷側著頭想了一想:「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
「是嗎?」她有些難受,他畢竟還是在乎的,這一天來他完全沒有消息,在輕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見了,唉:「進來吧,我正準備弄東西給輕風吃,你們一起來吧。」
一進門,家的感覺立刻迎面而來。
谷之瀚打量著這小小的客廳,一切都是一塵不染的,書報雜誌放置得相當整齊,精巧的飾品和別具風格的椅套將裡面裝點得大方而別緻。
這必定都出自她的蘭質惠心,他還記得過去她是多麼注意家中的一切,賢惠地為他打點大大小小的事情。
「輕風,輕風我回來了。」她放下東西立刻去敲歐陽輕風的房間:「輕風你起來沒有?我帶小懷和……和一個朋友來看你。」仍沒有回音,她有些緊張地更用力敲門:「輕風?」
「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不說話。」志敏慌張地扭轉門鎖:「輕風?」
門鈴聲在此時駭人地響了起來。
「我來開。」小懷奔到門口拉開門:「羅叔叔。」
「威庭?」阿敏回頭,正好將門推開:「輕風她……」
「裡面沒有。」
她一楞,羅威庭已奔了過來:「她怎麼了?」
「她不見了,我出去買東西時,她還在睡……」她惶恐地想了一想:「一定又到醫院去了。」
「我到醫院找她。」他轉身往外跑。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她歉然地朝谷之瀚開口:「抱歉……」
他拍拍她毫不在意地:「沒關係,我帶小懷回家去。」她已不再屬於他了,他明白。
「好,我會再跟你聯絡的。」
她坐在那裡,憔悴失神不知道有多長的時間,值班的護士終於於心不忍地放她進去,替她穿上隔離裝,讓她守護在他的身邊。
由於開刀,他整個頭部全扎滿了紗布和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複雜的儀器就擺在他的床邊,發出滴滴答答、奇怪而令人心安的聲音。
那些儀器是唯一證明他還活著的證據。
他身上其他部分也有各式輕重不一的傷痕,全扎上繃帶,整個人有三分之一是包在繃帶裡的,活像個木乃伊。
她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而他則了無生機地躺在她的面前。
醫護人員來來去去,總忍不住對她投以同情憐憫的眼光。
她毫不在意,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她全心全意握著他那唯一完好的手掌,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呼喚他的名字,祈求他睜開眼,再看她一次。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的手掌輕輕地動了一下……
輕風一震,顫抖地輕喚:「阿凱?」
他似乎聽到了,手指又輕輕地動了一下。
「阿凱!」她大喜地嚷了起來:「醫生,醫生快來,阿凱醒了,他醒了。」
醫護人員連忙衝了過來:「我看看。」
安中凱呻吟一聲,企圖轉動身體,卻無力地垂下手。
「阿凱,你怎麼樣?痛不痛?是我,你聽得見嗎?」她有哭又笑地:「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阿凱?」
他睜開眼——那雙了無神采呆滯的眼:「我——看不見——」
「阿凱……」她嗚咽:「對不起……對不起……」
「我看不見?」他困難地低語,猛然奮力掙扎,企圖伸手碰自己的眼,那暗啞而微弱的聲音卻催人心肺似的痛楚:「我看不見了?我瞎了……」
「阿凱。」她不顧醫護人員的阻攔飛撲到他的身上哭喊:「不要這樣,阿凱,求求你。」
「走開。」他喘息著咆哮,手上的點滴因用力過猛而脫落:「走開——走開。」
「小姐,你出去吧。」護士小姐勸著。
「阿凱……」
「滾……」他身邊的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嘎叫聲,他猛力掙扎著吸氣。
「快,快叫醫生……」
「阿凱……」輕風哭喊著,醫護人員已將她推出門外:「原諒我,阿凱。」她拍著門呼喊,痛徹心肺。
「輕風。」阿敏狂奔到她的身邊,她哭著投進她的懷裡。
「他恨我,阿凱他恨我……」
「輕風……」
她泣不成聲,傷痛得不知如何自處。
他恨她,那個最愛她的男人如今連聽到她的聲音都無法忍受。
她曾經那麼不在乎地希望他離開她的身邊,可是如今,她就要失去他了,那錐心刺骨的疼痛卻教人無法忍受。
阿敏安慰地拍著她的背:「他現在只是情緒不穩定,過一陣子就會好的,不要再哭了,你先回去,我來照顧他。」
輕風仍哭得像個淚人兒,毫無異議地讓她將她交到羅威庭的手上。
「拜託你了。」
他無言地點點頭,擁著她走出加護病房的走廊,心中百味雜陳。
阿敏望著他們的背影無奈地歎息,許久才穿上從輕風身上扯下來的隔離衣站在門口等待。
她一定要見阿凱一面,就算等到明天也無所謂。
「大嫂?」
「之涵?」她驚喜地回頭:「你來了,讓我進去看看他好不好?」
谷之涵考慮了一下:「好吧,不過時間不要太長。」
加護病房內還有好幾位病人,刺鼻的藥水味及一股淡淡悲愁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之中。
「病人剛剛的情緒非常激動,我們替他打了鎮靜劑。」醫護人員向谷之涵報告,送上一疊厚厚的病歷報告,她專心地看著,不時和他們低聲討論著他的病情。
「阿凱?我是志敏,我來看你了。」
他轉過頭,朝向聲音的方向:「阿敏?」
「嗯。」她坐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感覺如何?你爸媽等一下就來了。」
「糟透了……」他牽動臉上的肌肉,聲音有氣無力:「我瞎了對不對?」
「不要胡說。」她鼓勵地握握他的手:「還有希望的,現在只是還有碎片留在腦裡,拿出來就沒事了。」
「你騙我……」
「阿凱……」阿敏黯然地低頭,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剛從死神的手中逃回來,便立刻要面對可能失明的事實,換了任何人都會受不了的,她為他感到心痛。
阿凱了無生機地躺著,全然沒想到自己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來換取心靈上的自由;而今他又真正自由了嗎?幸運之神跟他開了好大一個玩笑。
「阿凱,我是你的主治醫師谷之涵,你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我決定將你轉到普通病房,方便你的家人照顧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要再傷害你自己,像剛剛那樣是很危險的,玻璃碎片很可能因為你過度激動而移位或傷得更深。」
「有什麼差別?」他毫無生氣地應著:「反正我是瞎了,跟個廢人沒兩樣。」
「誰說你瞎了?」
他們一楞,志敏滿懷希望地問:「之涵?你是說阿凱可能會復明?」
谷之涵點點頭:「我不能欺騙你們說一定可以,但如果開刀取出碎片的話,還有百分之三十的機會。」
「百分之三十?」她有些失望地低嚷。
「如果不開刀呢?」阿凱了無生氣地問。
「如果不開刀你就全沒有機會,嚴重的話,甚至連命都會丟掉。」
「阿凱,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是嗎?」他聽起來興趣缺缺,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你考慮一下,現在我先替你安排普通病房。」谷之涵走了出去,態度十分親和而專業:「大嫂,時間不要太長。」
「我知道了。」她回答,然後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最難的已經過去了,不要放棄。」
是嗎?他閉上眼睛,感到心在淌血,為什麼他會覺得才剛要開始呢?
他什麼都看不到,可是方才輕風那通徹心肺的樣子卻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浮動著……
最難的這才開始。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開口,好不容易她制止了氾濫的淚水,卻又陷入無可自拔的低潮憂鬱之中。
羅威庭則一直沉思著,並不很清楚自己的心裡做何想法,他已經思索了一整天了,卻仍沒有答案,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
到了她們的公寓,他沉默地陪著她上去等她開了門進去:「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進來吧,我不餓。」輕風勉強地笑著請他進門。
羅威庭只好再度踏入這門檻。這已經是這一天內的第二次了,心境卻完全不同。
輕風坐在沙發上,仍在發呆,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那無助的神情看在他的眼裡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
「輕風,去休息吧,這兩天你都沒有好好睡過,卻睡一下,要不然會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