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麼漂亮,全上海最美的新娘就是你了!」王媽邊替她整理服裝,邊不停地讚歎著,表情好像小全真的就是她的女兒,而她正是那個準備把女兒嫁出去,既開心、又捨不得的母親!「真好……真好……」
「王媽——」小全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到王媽那紅紅的眼眶,她難受地輕輕抱住她。「別這樣嘛!」
「我是替你高興啊!」王媽又哭又笑地拍拍小全的背。「看到你有這麼好的歸宿,你不知道王媽心裡有多高興!打王媽第一次見到你,就拿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現在你要嫁了,王媽心裡真是……真是好捨不得啊……」
「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和芳姊的!你們對我這麼好,我不會忘記的!」
王媽笑了笑,擦擦眼淚。
「我哪裡對你好了?我是個下人,做的都是盡本分的事。倒是你芳姊,她的確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你別看她個人好像很勢利,其實她啊,心腸是很好的!苦怕了的人難免愛錢,這也是對的,你別跟她計較!」
「我知道……」小全低低地回答。
仔細想想,芳倌對她的確是好的。她從沒打她、罵她,也沒拿她當賺錢的工具(起碼含蓄點),她莫名其妙到巡捕房將她救了出來,拿她當自己的妹妹看待,又替她的母親蓋了個衣冠塚,這一點是誰也比不上的。儘管芳倌有時候尖酸刻薄了點,有時候見錢眼開了點,但是就如同王媽所說,苦過的人誰不怕呢?這也是人之常情,真要計較,可就計較不完了!
「唉!可是畢竟是在煙花場所待過的人,像關家那種大戶人家,自然是被看不起的……」
小全愣了一下!
「王媽,你剛剛說什麼?」
王媽抬起跟,有些不平地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吶?關家的人那天來的時候就說過了,要你芳姊婚禮過後就離開上海,以後不許再見你的面!」
小全又愣了一下!
「芳姊答應了!」
王媽歎口氣:
「小全啊!你芳姊當然會答應啊!這種事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
小全立刻撩起新娘禮服往樓下衝——
「芳姊!芳姊!」
樓下的芳倌正把玩著胸前的懷表,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把懷表往衣服裡頭一塞——
「幹什麼大呼小叫的?都快當新娘子了,怎麼還是沒個樣子?」
小全衝到她面前——
「王媽剛告訴我,說關家的人不許我們以後再見面,是不是真的?」
芳倌閒閒地抬起眼睛。
「是又怎麼樣?」
小全生氣地跺腳!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去找關岳升理論!」她說著真的轉身就走。
「喂!你有毛病啊?」芳倌跳起來攔住她:「這種事有什麼好理論的?不見就不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我們感情也不怎麼樣,不見豈不是更好!」
小全被擋在門前,聽她這麼說,竟然微微紅了眼眶,……
芳倌愣了一下!
小全低下眼睛,有些哽咽地開口:
「我知道我之前態度很不好,對你不理不睬的,可是我心裡一直當你是我自己的親姊姊,你和王媽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關家不許我們見面,就等於讓我沒了娘家……你現在還說我們的感情不好,不見也罷……」
芳倌愣愣地看著她,小全的眼淚眼看就要掉下來了!她連忙伸手替她拭淚,安慰地嚷道:
「噯噯噯!拜託你有點骨氣好不好?只是不見面嘛!不見面又有什麼關係?你的幸福才是重要的!關家是大戶人家,我啊卻是夜上海的舞女,就算他們不嫌棄我,我在那個地方也是綁手綁腳,全身不自在的!你何苦為這種事情和自己未來的夫家過不去呢?」
「我沒和誰過不去,只是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才不要嫁給不喜歡你的人家!」
芳倌蹙起眉,沒好氣地瞪她。
「喂!你這小丫頭今天是吃錯藥了?幾天前你還當我是母夜叉,今天怎麼突然當我是親姊姊了?你有毛病嗎?」
「我不是討厭你,我只是……」小全顫抖地笑了笑。「我只是怕你……怕你變得跟真姊一樣……」
「我會變得跟蘇真一樣?」她誇張地笑起來。「我的小姑奶奶!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芳姊——」
「不要再說了!」芳倌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順手抓起大衣說道:「你給我好好待在家裡準備當新娘子,其它的事一律不准過問,什麼見不見的都以後再說!要是我想見你,誰能攔得住我?更何況你現在還沒嫁呢!,少在那邊瞎操心!」
她拉開門,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留下小全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芳姊不會真的就這樣不管她了吧?她好不容易從一個活死人變成一個活人,現在找到了歸宿,卻又失去了芳倌這個對她最好的人。
小全無言地歎息一聲,她不會真的與親近的人都無緣吧!
如果是這樣,那她為什麼要嫁?反正與所愛的人都是無緣,那她為什麼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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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真那鬼氣森森的舊房子,光是站在外面看已經教人毛骨悚然,手腳發軟了,偏偏她還是得走進去。
芳倌站在房子前,撇撇嘴——那個該死的小全!原本還可以抱著一絲僥倖,也許蘇真的出現只是偶然,不見得是針對著婚禮而來,可是讓小全那眼淚一掉,她突然下定了決心得護衛她!
「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當初不是想好了只是利用她的嗎?怎麼現在反倒認真起來了?」芳倌喃喃自語地搖搖頭,歎口氣地走了進去。
宅子裡陰陰暗暗的,空氣裡充斥著腐敗的氣息,看起來、聞起來都像座鬼宅!
她老早就知道楚孚是一隻鬼,但是那一點都不可怕。像楚孚那樣的鬼其實沒什麼好怕的,功力再強,了不起也頂多只能算個「傻鬼」!本來也是如此,滿腦子男歡女愛的鬼,有什麼可怕的?不愛錢又不要人命,比人還窩囊幾分!可怕的是蘇真啊!
蘇真活著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厲鬼,死了只怕更是徹徹底底變成一隻凶鬼!那種鬼講理沒用、給錢沒用、給人也沒用。蘇真活著的時候是如此,她只要她想要的,要到了也不見得罷休,定要折磨到她懶得再玩的那一刻為止!
只是她為什麼要怕她?想來想去只有蘇真欠她,難道她還欠了蘇真嗎?蘇真要是活著,她會賞她兩巴掌,蘇真要是死了,她該在她的墳前狠唾兩口——如果蘇真會有墳的話!
想到這裡,芳倌走了進去,大大方方地打開了燈喊道:「楚孚,你出來!我有事找你,楚孚先生,你不在?」
半晌,楚孚那慘白的臉出現在樓梯上,芳倌看得愣了一下!
「楚先生?你……」
楚孚面無表情地下樓,那一身黑衣不知道幾天沒換過了,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他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走到沙發上坐下,還是面無表情地問:
「找我什麼事?」
芳倌有點緊張。先前她知道楚孚是鬼,但是因為他太像個人,根本感覺不太出來鬼不鬼的;現在不同,現在的楚孚看起來還真像隻鬼——而且還是只慘鬼!
「你怎麼……怎麼幾天不見,變成這個樣子?」
楚孚慘慘一笑。
「那你希望看到我怎麼樣?活蹦亂跳,精神旺盛的嗎?別忘了,我可是個鬼!」
芳倌在他面前坐下來,突然有點手足無措起來,畢竟是她阻攔了楚孚和小全,想想也的確有點對不起他。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好像是她害的似的。
楚孚看著她,淡淡地揮揮手道:
「你絕不會沒事跑來看我的,有什麼事就直說了吧!」
芳倌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我就是這樣的人了!我自己也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這種事多說無益是不是?」
楚孚沒反應,只是懶懶地看著她。
芳倌又歎了口氣:
「好吧!既然是這樣,那我就直說了。」她想了想,真的直截了當地開口:「我想問你,你和蘇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楚孚還是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道:
「沒什麼事。她害了小全,我教訓了她,如此而巳。」
「你是怎麼教訓她的?殺了她嗎?」
「沒有。像她那種人,連死都不值得。」楚孚冷冷一笑。
看著他的表情,她不由得慶幸跟前的男人不是她的敵人。
楚孚除了小全,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人命在他的眼裡,根本一文不值!與他為敵,只怕連神仙也難救嘍!
「你問這個做什麼?」楚孚終於抬起眼睛看她。「我以為你和蘇真是生死不兩立的仇家。」
芳倌同樣慘慘一笑,道:
「我和蘇真的確是生死不兩立,但是我會給她一槍,不會讓她活不活,死不死地受折磨。」
「既然如此,怎麼又關心起她的事來了?」
「最近有人發現她的蹤跡,我擔心……」芳倌看住楚孚。「我擔心她是為了小全而來的。人家都說她要不是死了,就是瘋了,但是我瞭解蘇真的為人。她那個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忘記報仇的,而小全正是她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