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當口,一些人閒著也是閒著,也就嗑起牙來。
「歎,聽說前兩日,又有人死在那個紅衣魔女手上了,而且是一劍挖出那個男人的心呢,手段真殘忍。」
「哪個紅衣魔女?」
「天若有心天應憐,君若無情莫問愁。你說還有誰?」
正在診脈的指尖一頭,「莫問愁」三字,令他的神思短瞬間一陣恍惚。
「公子——」一旁的辛夷,憂心地喚了聲。
君楚泱牽強一笑,搖了搖頭。「沒事。」
一旁的幾個人,仍滔滔不絕地討論著——
「那,她又為什麼要挖出人家的心?」手段聽來有點變態呢!
「誰知道呀!不過聽說,那個男人才剛負了心,害人家癡情女為他上吊,還是一屍兩命呢!這下,倒正好送他上黃泉路去向妻兒懺悔。」
「咦,說到這個,你們有沒有發現,死在紅衣女子手中的,好像全都是些負情男子呢,會不會她以前就是被男人傷得太深,才會這麼痛恨男人?」
「可能嗎?據說這女子冷冰冰的,一顆心比石頭還硬,能讓她戀上的男人,可真不簡單。」
「當然有可能。不然她為什麼要說『君若無情莫問愁』?說得好像男人全是虛情假意似的。」
小鎮裡的居民,過的是樸實單純的生活,難免對江湖之事有太多的好奇,閒來無事就愛大肆討論一番,過個乾癮。
辛夷實在聽不下去了,深怕公子會受不住,趕緊喊道:「喂,該你們了,你到底是來看病,還是來三姑大婆的?」
「辛夷,不許無禮。」他明白辛夷的好意,只是——這些都是他該受的。
好不容易,強打起精神診治完所有的病患,起身之際,腦海短暫一陣暈眩,胸口一陣透不過氣的沈悶。
扶著窗框,神情難得流露出幾許疲憊清寂——
「君大夫,你沒事吧?」一名男子關懷地上前問了句。
他是這個小鎮唯一一家客棧的掌櫃,前幾日受惠於君楚泱精湛的醫術,治好了心疾之苦,對他甚是感激。
「無妨的。」他治得好別人的心疾之苦,卻治不好自己的,那缺了空的心啊……
「君大夫,這是一點小意思,請你收下。」
君楚泱搖頭推卻。「救人乃醫者天職,我不能收。」
「可是……」掌櫃還想再說什麼,君楚泱已婉轉辭別。
隨後追上的辛夷,見掌櫃還在傻傻望著公子的背影,匆匆丟下幾句:「你要是真心感激我家公子,幾日後,會有個紅衣女子來這裡,你便好生照料,這就是對我們公子最好的報答了。」
「好,一定、一定!」掌櫃的用力點頭應允。
身後,傳來幾聲私語——
「那位紅衣女子跟君大夫是什麼關係啊?」
「八成是情人吧!聽辛夷的口氣,君大夫很關心這名紅衣女子。」
「又是紅衣,敢情這年頭姑娘們都愛穿紅衣嗎?」
「我倒是比較好奇,如果是情人,怎麼會分開呢?還有,既知她會來,又為什麼要避開,不與她見面?」
「君大夫的心腸那麼好、那麼善良,像菩薩一樣慈悲為懷,真希望他能好人有好報……」
未走遠的君楚泱,將一切聽了個分明。
善良?慈悲?這四字,該如何定義?
誰會知道,他待天下人慈悲,卻狠狠傷害了這世上最愛他的女人?
他慈悲嗎?不,一點也不,他曾經做過這世上最殘酷無情的事!
「公子、公子——」
「走吧,什麼都別說了。」
「噢。」辛夷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
他真弄不懂公子在想什麼,明明深刻地惦念著問愁姑娘,關心著她的每一件事,清楚她每一個行蹤,可是卻又不與她見面,只在背後默默為她打點一切。
自從傷癒離開柳家莊後,公子變得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了。以前沈默寡言,是因為天性如此,他還可以設法找話題解悶。可是如今的靜默中,揉入了愁鬱的氣息,他知道公子不快樂。
三年前,重傷的他醒來後,也向公子解釋過了,柳家上下,全是柳姑娘殺的。她真是瘋狂,為了得到公子,不惜殺盡自家僕人嫁禍給問愁姑娘;因為這樣一來,仁慈的公子絕不會諒解問愁,不但可讓問愁姑娘百口莫辯,成功地拆散他們,還能令公子對他們內疚,留下來幫他們整頓家園,她也就有機會親近公子,得到公子的心,一舉兩得。
多陰毒的心思啊,真正視人命如草芥的,是她,不是問愁姑娘!
其實問愁姑娘為了守住對公子的承諾,一直忍讓著不出手傷人,但是柳姑娘愈來愈過分,手段凶殘,存心致人於死,他為了不負公子交託,想保護問愁姑娘,才會遭人所傷。
那一劍劈到他身上後,問愁姑娘便再也不忍讓了。
醒來後,他才知道,公子和問愁姑娘為了這件事,弄得血刃相見。
他以為,得知真相以後,公子會去尋回問愁姑娘,但是——沒有,他什麼也沒做。公子傷癒之後,只是變得益發幽寂沈默,四處行醫濟世;平日也關切問愁姑娘的動向,在她遇險時,悄悄助她一把,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他真的不明白,公子那麼在乎問愁姑娘,只要把誤會解釋清楚,問愁姑娘這般深愛公子,肯定會回到他身邊的,可是,他卻什麼也不做。
不明白啊,怎麼想都不明白……
天若有心天應憐,君若無情莫問愁 更深夜靜,君楚泱獨倚窗邊,夜風吹起白衣飄袂,他沒移動,只是靜佇著,幽晦深瞳泛起一縷戚愁。
「君若無情莫問愁……」他無聲低喃。
這是近三年來,江湖中最為盛傳的一句話,是她殺人的唯一理由。
是他,一手造就出如今的她。
辛夷總問,為何不去尋她,卻不知,是問愁不要他去尋啊!
她都說了,君若無情,莫問愁!
他曾有過遺棄她的念頭,她恨他的無情,再有多深的愁,她都不要他來問哪!
不會有人比他更明白,她的傷,有多深。
每當思起她寫滿傷痛的眼,以及聲嘶力竭的悲狂吶喊,像是受縛的困獸,哀鳴著幾欲崩潰……他的心就無法平靜,揪扯痛楚得無法成眠。
他離開她,卻也應了當日誓言,從此心似刀剜,難以平靜。
掌心貼上左胸,感覺問愁當日親手烙下的傷,彷彿又熱辣地疼了起來。
傷,早已痊癒,本可不留痕跡,他卻刻意的留下那道傷痕,想讓自己記住她當時絕望哀愴的表情——
他在懲罰自己,以日日蝕心的折磨,一點一滴地償還問愁為他受過的苦。
這是他欠她的,他甘心領受。
直到還清所欠,直到她傷痛平息,他會再一次將她迎回懷中,一生守護。
只有他才知道,這三年來四處行醫為善,所貫徹的,早已不是慈悲為懷的初衷,而是代問愁償債。他阻止不了她造殺孽業障,那麼,便盡其所能的為她積德吧。她是他的妻,她所欠下的血債,就由他與她一同承擔。
只但願——那不散的亡魂,能夠放過她,還她一夜好夢。
問愁從來就不認為,這冷酷的世間,會有多少溫情的存在。
但是三年下來,不論走到何地,處處受到旁人的殷切關懷,讓她不得不懷疑起事情的不對勁。
她自認並沒有什麼善良老百姓的臉孔,冷若冰霜的模樣,只會讓人遠遠避開,不敢招惹,縱是她貌美無雙也是一樣。
但是這裡的人,似乎並不怕她。
三天兩頭有人來敲她的門,一下送吃的、一下送用的,若是客棧裡的夥計也就罷了,偏偏這些人多半是居民。
問他們為什麼,他們卻回答她:「外來是客嘛,出外人多有不便,我們幫點小忙也是應該的。」
就是這樣才怪異。不管這兒的人再怎麼淳樸熱情,也不可能對一名外來的陌生女子禮遇關照到這種地步。
離去前,她去結帳,掌櫃的居然分文不取。
如果他對每個外來客都如此,那這家客棧不早關門大吉了。
這下要說沒什麼,她是打死不信了。
堆積了三年的疑問,她要一次弄個明白!
「說,到底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掌櫃笑得和氣親切,完全不把她的冷臉當一回事。
「你似乎並不怕我?」
「沒什麼好怕的呀,君大夫這麼好的人,他心愛的人當然也不會……」
「君大夫?」她瞇起眼。「誰?」
「呃?」說溜嘴了。
他思考著,講出來——應該沒關係吧?他們大夥兒都很希望君大夫能和這絕色佳人和好如初呢。
「好吧,告訴你。我們只知道他姓君,名字就真的不曉得了。」
「姓君!」寒瞳一沈。姓君的,她就只認識一個!「什麼模樣?」
「他生得很俊哦,不論何時見到他,總是一身的白衣,就像他的氣質一樣,很乾淨、很飄逸,我們私底下,還偷偷地在猜測,他會不會就是江湖傳說中醫術卓絕的『白衣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