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羽……」樓闕傾所有心力投注在這聲吶喊當中。
他恨她!妒恨、好恨她!恨到巴不得有能力箝制住她飄蕩的魂體,將她永久鎖在他身畔,不許她飄移平步。
可惜他沒那能耐,只能無力的記咒她、痛恨她!
他恨啊!
恨神算萬事通的欺騙,恨段逸軒打破他微小的希望,捧出她的牌位與骨灰來,恨……恨他為何會執著於她。為何……為何一生情感會懸繫在不該的人身上!
「段戲羽!你出來!給我出來!」痛徹心肺嘶喚著在地府的人兒。
恐怖的叫聲持續著,激昂的恨充斥在稀薄的空氣中,似要天地、人神與他共悲。
噗!駭人的叫囂終於休止,樓闕狂吐一口鮮血,斑斑血淚飄灑在衣襟。
是恨!是怨!是悲!是淒!是泣。
他突來的嘔血震得段家父子與袁紅綃無法移動半分,僅能膛目以對。
噗!噗!連續再噴出兩口鮮血,耗盡內力的嘶吼造成他雙腿虛軟,摀住胸膛屈膝跌跪在地。
噗!又是一口熱血。氣力皆告耗竭的樓闕終垂下沉重的眼臉撲倒在地,幽幽魂魄終得償夙願追下地府尋找那令他無法斷情的伊人。
「他!」袁紅綃晤嘴驚叫,不知為何樓闕的叫喊聲居然撼動她的心防,使得她對他的恨意不若原本強烈,幾乎,她幾乎就要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了。
無需他們動手,瘋狂的樓闕便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這樣的結果是段逸軒與段楚沛始料未及的啊!
「糟了!」段楚沛叫了聲。
「怎麼了?一時半刻樓闕還死不了,派人將他抬下去即可。」段逸軒不解他為何突然叫糟。
袁紅綃對繼子奇異的反應亦感到無法理解。
「方纔他喊得那麼大聲,我怕……」段楚沛沉著臉道出他的憂慮。
段逸軒與袁紅綃同樣一震,雙雙臉色泛白,隨意吩咐人將樓闕抬下去,匆忙的身形施展著輕功趕往段家堡的秘密之地。
段楚沛把手中的牌位與骨灰盅交與旁人亦施展輕功緊跟上父母的腳步。位於段家堡最深沉、最幽暗鮮為人知的地底裡,柔和的夜明珠化黑暗為光明點綴出地底閨房的雅致與清靜。
狂妄的笑聲穿過深厚的地底,穿透層層垂落的黑紗帳,驚動床上睡得極為不安穩的人兒。
熟識的笑聲將地出可怕的夢魘中解救出來,冷汗涔涔的段戲羽從床上彈坐起撫著如鼓擂動的心窩不住的急喘著氣,好似剛逃過一場追殺般。
這種怪異的感覺整整四年沒有過了。是誰在笑,為何笑得如此張狂?不會是。
娘與哥哥,他們不曾如此放肆大笑過,但會是誰?怎地那笑聲聽起來好熟悉、好懷念好似……好似她早聽過多次。
是誰?在她猜不透時,狂妄的笑聲再度揚起,狠狠敲中她的心,她痛苦的以浮現青筋的心手緊揪著心窩,神色蒼白顫抖著。
她聽出來了!是他!是樓闕的笑聲。怎會忘?怎忘得了!就算是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後她都不可能會忘記他的聲音、他的笑。
痛苦的閉上眼,無法亦是不敢去推敲他到段家堡的目的,飄飄無定位的心不斷揪痛撕扯著,她好難過,好難過!
負責照顧她的桂嬸發現不對勁,掀起層層紗帳關切的望著她,桂嬸是後天為人毒啞,聽力與常人相同,如何不聽見外頭傳來的囂笑聲。
段戲羽!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強烈的恨意傳入地心,段戲羽駭得倒吸一口氣。
原本就毫無血色的嬌顏更是白的嚇人,好似隨時會昏厥過去。
桂嬸嚇得以雙掌摀住她的雙耳,不願她聽見充滿恨意的嘶吼聲,桂嬸同樣的聽出來人是樓闕,十分明了樓闕在她心中所佔的地位,為了不使她破碎的心益加破碎,唯有採取杜絕外頭噪音的做法。
段戲羽!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可怕的字眼不斷在段戲羽的腦海中與耳邊迴盪,粗淺的呼吸伴隨著她的驚駭,每呼一吹氣就回想起他的嘶喊,如此反覆一次又一次。
啊……接下來的狂叫,讓她嬌弱的身子重重震了下。
桂嬸拚命的對她搖頭,要她忽略外頭的叫嚷,可惜桂嬸的急切傳不進她的心,她無法不去聽他的恨!
戲羽……他在叫她!頭一回聽見他不帶情的喚她,訝異的微啟不帶血色的唇瓣,冰涼晶瑩的淚珠緩緩滑落,帶著傻氣的感動。
可是她沒傻到去忽略他聲調中濃厚的忿恨,他終究還是在恨她啊!即使過了四年,依然無法令他對她改觀。
更多的淚珠迅速滾落,帶著她的哀愁淌進衣衫。
桂嬸不忍見她傷心,輕搖動她薄弱的雙肩,要她不去在意、不去悲傷。
但還是沒用,她無法放開胸懷不在意;不悲傷,她的喜怒哀樂仍是可悲的讓他牽著走啊!
段戲羽!你出來!給我出來!最後一聲叫喚讓地無法自己,瘦弱的身子不住顫抖著,抖得猶如秋風中的落葉。
他知道她沒死?他要糾揪出她來!原來這就是他到段家堡的目的。
再找她是想嘲笑她嗎?譏笑她的癡心,諷刺她的愚笨?不!不要!別再來一次,她不要再次面對他的冷絕無情。
不要!不要!再來一次她真的會死,她會心碎而死。
哈!心碎而死?!她的心早碎成片片,豈能再碎。但……會再碎嗎?會的!她知道會的!她會因他一句無情的話而墜入萬丈深淵無法脫身,永遠沉浸在苦痛當中。
她不想愛他了!不願再愛他了!愛他好苦、好痛,痛到她曾經企盼她能學得他的無情無愛,可是她沒有辦法;愛他的心不停運轉律動,她曉得若真要停止對他的愛戀,唯有選擇死亡!因為愛他,她已付出太多太多了,連寶貴的性命她都付出過。而他卻不曾感動,或許該說他不曾正眼看過她,他只是不停的以耍弄她、折磨她為樂,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她交心,她卻悲慘的丟了心。
不該愛他啊!不能愛啊!
寒意沖上心頭,她抖得愈來愈厲害,失了光彩的雙眸亦失了焦距,恐懼的瞪向遙遠的一方。
桂嬸輕拍著她的肩安撫她過於激動的情緒,一時間無法放下她向外界求助。
不愛他!不要愛他!忘了他的恨,當作未曾相遇過,她仍是快快樂樂活在父母、兄長羽翼之下的段戲羽。
不思量,越思量。
無力將他的恨驅離腦海中,不停的回想他的恨與叫囂,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刺耳銳利的男聲始終糾纏著她,她難受的捧著欲裂的頭部痛苦呻吟。
不!不要再恨她!不要恨她!她受不了了!
「啊……」她發狂的放聲尖叫,吼出她的悲傷與沉痛。
桂嬸拉住她瘋狂跳起的身子,嗯嗯呀呀發出嘈雜的喃音,急力安撫她,試著平緩她奔騰的情緒。
「不要恨我!不要!」牡丹含露,淚痕斑斑的段戲羽哀倒揚高音量尖叫,瘦小的嬌軀終於負載不了過多的悲傷,失了力量兩眼一翻、雙膝一軟,如失了羽翼的彩蝶墜落再墜落。
於陷入昏迷前,含悲的眼帶著淒然的笑。
還記得初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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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溶溶春水,南方樸實的鄉間點綴的如詩如畫,讓人忍不住停駐其中,縱情徜徉於鄉野間不捨離去。
務實的農夫趁著好時節下田揮汗播種,辛勤的農婦則操持家務與照顧嗽嗽待哺的幼兒,眾人各司其職好不安詳和樂。
剛搬到小村落的樓闕買了塊荒蕪的小田地,便光裸著上身露出結實黜黑的臂膀,揮著鐮刀去蕪存菁將生長得雜亂無章等草木一一剷除。
偏僻小村落的青年多是敦厚樸實的,所以當他卓然不同,偉岸超絕又俊邪非凡的男子出現時,莫不惹得眾家未出閣的姑娘們芳心悸悸,成日淨找些可笑的名目在他身邊打轉,無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繼而好運氣成為他的妻。
啊!光想到能倚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便足以讓她們飄飄然化為一攤柔水,任他搓揉摟捏。
可惜正自適婚年齡的他不解風情,淨和群大男人聊些有關莊稼之事,氣的眾家姑娘已數不清咬碎幾條帕子。
「樓老弟,我瞧你長得是一表人材,若到城裡討生活定能謀得好職,怎會下鄉來學種田?」老實的李豐有疑必問,不論他的問題是否唐突了些。
「城裡的生活不適合我。」樓闕將雜草連根拔起,以手臂揮開額際的汗珠笑道。
「原來如此!不過不是我自誇,咱們和興村可是人親土親的好地方,你住下來絕不會後悔的。」這兒土壤肥沃,種出的農作物既好又美,待收成時每戶人家莫不為豐碩的成果笑呵呵。
「是啊!」樓闕笑著再彎腰除草。
汗濕全身的李豐喝口水休息,復道:「昨兒個夜裡,我家那口子提及村裡有許多姑娘對你有意,不知你有無看中哪家姑娘?若有的話,別客氣儘管說出來,我那家中的婆子幫你說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