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甩甩頭,徒勞無功地想甩去男人的影像,可她知道這麼做也是沒用的;他的聲音,他的身影,早已自夢中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任她怎麼想遺忘也遺忘不了。
做早課的鐘聲響起時,她猛然一驚,方曉得自己為那夢中的男人發了不知多久的呆,連忙起身更衣,不敢有任何遲疑。
第二章
做完早課,如往常般,她被庵院裡的師父喚進房裡,她乖巧安靜地立在師父面前,等候問話。
「靜心,告訴師父,你的心現下可平靜?」莊嚴沉靜的老師太輕問立於身前的年輕女子,這是她每日必問的問題。
饒是每日被問相同的問題,帶髮修行的年輕女子仍是不免怔了怔,仔細想著師父所提及的問題。
她的心是不平靜的嗎?她輕問自己。
其實她也不知道,僅曉得每日在師兄們(編按:出家眾同修,不論男女,一律以「師兄」互稱)的經聲陪伴下,她漸漸不去想遠在家中的爹娘及那不甚瞭解的未婚夫。可是當她沒在誦經時,她的心卻是飄忽不定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知這裡似乎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好似有人正在遙遠的一方呼喚著她,等待她的歸來。
那人是誰?
可以肯定,不是她的爹娘,也不是她的未婚夫婿,但那究竟會是誰?除了親人之外,還有誰會想她、念她?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想到這裡,腦海中就像蒙上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將她緊緊包裹住,不讓她有探索的機會。
會是夢中的那名男子嗎?會是他嗎?他是真實存在的嗎?
靜心不禁懷疑。
「唉!你到庵裡也有五年多了,可你的心卻一直都不平靜。告訴師父,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年老的師太長歎一口氣,靜心是她所收過紅塵羈絆最深的弟子。所幸靜心沒出家的意願,否則永遠都念不了佛、修不了心。
不過她也是受了靜心家人之托,要使靜心平靜下心靈悸動,才會每日不厭其煩地重複相同問題。
「我不知道。」靜心老實搖首,她根本不知道所想之人是柯人,要她如何說起?
「唉!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老師太又是一陣長歎搖頭,可惜靜心的心一日不平靜,她的家人便一日不會來接她,若非靜心的家人為庵院貢獻良多,這樣不適合庵院的弟子,她早就請她離開了。
「師父我……」
「我知道你很努力,但你的心始終不在這裡啊!」老師太制止她,繼續道:「你跟其他的師姐不同,你終究會回家嫁人。」
「師父,我知道弟子讓您很失望。」她很想靜下心來好好地修佛,可就是沒有辦法,常常心思會莫名遠揚,像是在呼應遠方的呼喚。
是誰?到底是誰每日每夜都在呼喚著她?
那樣沉醇濃烈的低喃,像是在訴說一聲接一聲的愛語,使得她的心沒辦法受到控制,就連她看著佛像端坐念佛時,有時佛號聽在她耳邊,也成了他一聲聲的叫喚。
他到底是誰?為何會使她變得如此不像自己?
「靜心,我曾試過讓你整日念佛,卻也達不了效果,為師的已不知該如何教導你。」靜心終究是花樣年華貌美女子,年輕的心是陷在紅塵中,對佛法是口念心不念,老師太也沒辦法。
「師父……」
「你在這裡只是過客,該你離去的時候,你自是會離去。」
「是!」
老師太歎氣地望著美得精雕玉琢的弟子,當年會賜她法號靜心,就是因為看出她有一顆遠揚的心。老師太猜想,她的家人送她人庵是想讓她遠離塵俗淨化心靈,可惜努力了那麼多年,到頭來仍舊是徒勞無功,對於一棵朽木,老師太自認沒法子,也就由著她去了。
「現在能告訴師父你都在想些什麼嗎?」清了清喉嚨,她倒想知道這些年靜心都在想些什麼。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個人在呼喚我,有時,在睡夢中,我會聽見他在喚我,而有時……」她頂了頓,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如果說下去,師父一定會覺得很可怕。
「沒關係,繼續說,師父不會笑你的。」看出她的羞赧,老師太鼓勵道。
「我……我會聽見嬰兒的哭泣聲。」往往她會因此
醒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一顆心好疼、好疼,幾乎快受不了那撕心扯肺的疼痛衝下山去。
「嬰兒?」
「是的,是小嬰孩兒,一個很可愛的小嬰孩。」明明沒見過那個哭泣的小嬰孩模樣,她直覺就是認為對方很可愛、很討人去喜愛。
「靜心,說實話,你在紅塵世間的事我並不清楚,所以也無法為你解答,不過為師的相信,你那顆不平靜的心必然知道答案。」老師太指向她的心。
「我的心?」會嗎?她的心真會知道答案?
「是的,問問你的心,它會告訴你。」老師太頷首
靜心低頭感受著撲通、撲通跳的心房,不能明白師父話中涵義。
每個人都說她的心靈受到污染,所以需要上庵寺好好將心靈淨化,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同,她仍舊是從前那個她,不是嗎?
可為何家人卻都一副很鄙夷她所有行為的模樣?是否她曾在不自覺中犯下過錯?
她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惹得家人容不下她,要送她至此?
據說,待她心靈澄淨後,她的未婚夫就會上山來接她;是要迎娶她吧!不知為何,她沒有想與杜滄海成親的念頭,甚至可以說,她是極排斥杜滄海的,她對他完全不瞭解,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似帶著恨意與不屑,既然他也不喜歡她,為何要娶她?
她不懂,真的是不懂,杜滄海心底在想些什麼。
她惟一知道的是,一日沒讓心靈平靜清澄下來,家人就一日不會接受她,杜滄海也不會來接她下山。
倘若如此,她不以為待在庵中是苦,即使她必須
長久留下也不覺得問,只是師父似乎認為她不該長久留下。如果有一天,家人、庵院都容不下她,她能上哪兒去?
她茫然不知,可腦海中卻又不期然浮現一抹偉岸的身影,像是在告訴她不用怕,他會守護她。
他--究竟是誰? 靜心無語問蒼天。
看著她怔然出神的小臉,老師太又是一陣長歎,罷了!罷了!靜心終究成不了她的弟子,該是屬於紅塵俗世。
南方虞家在地方上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幾代曾經商,可惜虞夫人的肚皮不爭氣,接連為虞耀祖生了主個女兒,沒能生個兒子,為求一子,虞耀祖連納兩名詩妾,所得到的結果是相同的,兩名小妾是拼了命想求得一子,好來個母憑子貴、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就不知怎地,懷了胎尚來不及歡喜就流掉了,或,好不容易產下一子,整個虞家在歡欣沸騰之際,那男孩卻夭折。自此.兩位詩妾的肚皮便不再有消息。
由無到有,再由有到無,虞耀祖總算認清他命中注定沒有兒子來延續虞家香火,認命地不再納妾進門,於是他改弦易轍,將希望 三個女兒身上。
本以為事情皆會順從他的心意去走。
為大女兒招贅,由能幹的女婿來掌管家業,二女兒嫁給江湖人士,三女兒嫁給名門貴胄,好來個黑白兩道大小通吃,這樣便能永保虞家家業永不隕墜。
虞耀祖萬萬都想不到,最乖巧的二女兒反而是惟一違背他計劃的人,她不只是敗壞自己的名聲,連虞家的門風都被她扔在地上踩。
家門不幸啊!
幸好絲蘿現在不歸他管,自有杜滄海去打點她的事,不然他見著她不是活活被她氣死,就是會發狠打死她,以免她再敗壞虞家門風。
「老爺,您是怎麼了?淨是歎氣。」虞夫人見丈夫直歎氣,好奇地問。
「大姐,你用胳臂想也知道老爺定是為了咱們家的二小姐在生悶氣。」二姨太輕笑大夫人愚昧,看不出丈夫的心思。
「是啊,除了二小姐外,誰還有那樣大的能耐。」三姨太跟著附和。
兩位姨太皆膝下無子無女,好不容易盼到虞絲蘿出了繼漏,要她們如何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爽快啊!看了大夫人多年的臉色,總算也讓她們熬出頭來。
眼見兩名小侍妾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大夫人臉色青白交接難看了起來。
「聽聽!雲娘跟艷艷多瞭解我,你真該多和她們倆學學。」虞耀祖訓著大夫人,反正女兒不好、不受教全都是做娘的錯,是她沒能盡到教導的責任。
「我……」大夫人自認倒霉,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這樣,還以為絲蘿最不用她來操心;沒想到絲蘿的反叛會令她一夕間臉上掛不住。所幸絲蘿現在人在庵院中,她也好來個眼不見為淨,就當沒生過這麼個厚顏無恥的女兒。
「老爺,您就別多想了,當沒這個人存在不就得了。」艷艷輕撫著虞耀祖的胸膛嬌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