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識的癱軟身軀,為她的呼喚作了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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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再一次擠滿了人,大氣不敢喘一下,像是等待判決的死刑犯。
明知無數雙眼睛全黏在他身上,等待他的回答,君楚泱仍是沈靜從容地,診脈、扎針,步驟全與上回一般無二。
而後,他淺淺抬眸,目光掃過隨君歡隆起的腹部,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揚起。「這是解毒丹,餵他服下吧!」
解毒丹?那他之前怎麼沒拿出來?
想歸想,她還是不敢遲疑,倒了水,喂於寫意服下。
不知過了多久,輕細的呻吟響起。
「寫意、寫意!聽得見我在喊你嗎?」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上一回他無知無覺的躺在這裡,失去的是絕頂出色的才智,這一回,他再度無知無覺的躺在這裡,她好怕,她不知道他還得再失去什麼。
像是響應她的驚惶,沉靜眸子輕啟,對上了她──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一對清眸,同樣的兩個人。太多悲歡往事飛掠腦海,有爭執、有溫馨、有歡笑、有纏綿......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這一回,他會再對她說什麼呢?親親愛愛地喊聲娘子?還是再說一次妳好漂亮?
然而,她料錯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很冷靜、很淡漠地抽回被她緊握的手。
她一愕,難以反應。寫意從沒用過這麼冷淡的眼神看她,怎麼回事?
「楚泱......」他輕弱地喊了聲。
「嗯?」君楚泱配合地附耳傾聽,眸光閃過一抹不知名的神色,定在她身上。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何君楚泱看她的神情如此不尋常?
隨君歡心頭惶惑,卻不敢貿然開口。
而後,君楚泱低緩地啟口。
「根據我的診斷,是中毒,與上回一模一樣。」目光掃過每一張迥異的表情。「寫意說,第一回,可以說是意外,第二回,毫無疑問地,只能說是有人蓄意謀害了。這宅子裡──有兇手嗎?」
抽氣聲由不同的角落傳出,每個人面面相覷,全閃著同樣的疑惑與驚恐。
「誰,有非置他於死地不可的理由嗎?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會查出來。」
謀害、兇手、置他於死.....一連串驚悚的字眼敲進心頭,隨君歡思緒紛亂,被突來的轉變震懾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這些話,該由她來說的,不是嗎?
她知道寫意和君楚泱是自小一起長大,情誼篤厚,信任他是必然的,她沒有想與君楚泱一較高下的意思,只是、只是......她是他的妻呀,他為什麼不告訴她?或者──他懷疑的人根本就是她?那些話,是說給她聽的?
想起他冷淡的眼神,想起他昏迷前說的話──茶水,有問題!
她遽然一驚。
那茶水是她端的!
難不成,他真以為是她──
「寫意是相當謹慎的人,想對他下手是何其不易,更別說是連著兩回了。所以這人,必是能讓他完全不設防的人,也就是說──」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是嗎?」隨君歡抬眸接續,連她都意外,她居然還能這麼冷靜。
他果然在懷疑她!
他懷疑他最親密的枕邊人,懷疑這個待他情真意摯,在他失心喪智、純稚宛如嬰孩時全心接納他的女人,懷疑這個不管他變成如何,都決意不離不棄的女人!
還有什麼,比這更教她心寒的?
「等、等等!」比起被質疑的震驚,老太君後知後覺地發現到他犀利而條理分明的思考模式,那是於寫意獨特的風格!難道他......
隨君歡苦澀地一笑,代眾人釋疑。「他是恢復了。」
不必說什麼,他的每一記眼神,每一個表情,她都清楚,打從他清銳的眼神與她接觸時,她便知道了。
就因為他恢復了,所以,也不再依賴她、需要她了,是嗎?那純稚澄淨的情感,在他重回紛擾紅塵時,也和那分純稚心性一道遺落在過去的時空,尋不著眷愛痕跡......
所以,他眼神才會那麼地淡,淡到無一絲波瀾。於他而言,她只是一段過往,一段再也激不起愛戀心情的過往,他終究是那個尊貴優雅、教全京城女子芳心暗許的翩翩佳公子,而不是那個世界單純,心思只容得下她,只再乎她好不好的傻氣相公......
「真的嗎?大哥?」姚香織喜形於色,擠進床畔,直接頂開隨君歡,取而代之。
隨君歡定定地望住他,不言不語不死心,她要看他怎麼做!
然而,他卻不作任何表示,淡淡微笑。「我沒事了。」
這代表什麼?他默許了姚香織取代她嗎?
她失望了,也心冷了。
「討厭,大哥,你害人家擔心死了,看你怎麼補償我!」說得跟真的一樣,軟語嬌嗔,再配上柔弱憐人的姿態,幾乎讓人相信,那個曾絕情離棄的人不是她,並且為他付出深深的憐惜。
「抱歉,是我不好,害妳擔心了。」拍了拍她的手,眸光是溫柔的。
隨君歡諷刺地在心裡冷笑,分不清是在笑自己的悲哀,還是笑這些人的虛偽。
「好了、好了,全都出去吧,意兒才剛醒來,我們別打擾他安歇了。」老太君發號施令,一屋子人魚貫而出。
「大哥,人家要留下來陪你。」媚眼如絲,軟語嬌噥,要真讓姚香織留下來,光擔心被強暴就夠累了,哪還有時間休息?
「不了,香織,我好累。」於寫意很婉轉的謝絕了好意。
「那──好嘛!」口氣相當惋惜,臨走依依。
她決定她受夠了!隨君歡再也看不下去,毅然轉身。
「嫂子,妳不留下來照顧他嗎?」君楚泱開口喚道。多好笑,該留的不留,不該留的倒是依依難捨。
「需要嗎?」她淡淡回眸,不再多言地隨後而出,藏起淚光隱隱。
那個懷抱還有她容身之地,她還能留,還留得住嗎?
她也茫然,她也戚惶了──
直到她已遠去,房內響起君楚泱輕淺而憂心的嗓音。
「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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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氣氛──很微妙,難以形容。
兩人並未分房,但是同房卻比分房更教君歡難堪。
他的態度──疏淡有禮,講好聽一點,是相敬如賓;若要說得坦白些,隨便抓個人來問,說他們是陌生人,也沒有人會懷疑。
他再也不如以往那樣,會纏著她說東扯西;也不再關懷備至、日日形影不離的守在她身邊;更別提是犧牲形象綵衣娛親來逗她開心了。
與其說他變了,倒不如說,這才是真正的他,內斂、沉穩,對誰都客氣,也對誰都保留。
而這樣的他,心裡不會有她。
一切全都回到了原點,唯一不同的,只是她那個失落在他身上的心,再也要不回來。
難道再也回下去了嗎?就算尋不回那樣的愛戀情狂,她也要聽他當面說。
「睡了嗎?寫意。」按捺不住,她輕喚枕邊人。
「嗯。」含糊應了聲,翻身繼續睡。
「我有話想說,可以嗎?」
「我在聽。」輕淺呢喃明明就已是半入夢狀態。
「你心裡──還有我嗎?」
另一方,一陣沉默。
是睡了,還是不願回答?
她輕咬著唇,與他冷然的背相對。「很為難嗎?」
曾經,他可以毫不考慮的大聲說,歡兒是我最重要的人,如今,卻連問他心中有沒有她,都這般難以散齒,那純淨的愛,真已隨著純稚的他消逝,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良久、良久──
「妳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妻子?只是妻子嗎?沒有真心,她要個虛名有什麼用!
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對她,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有一份責任感在,所以,不論那分珍愛之心是否仍在,他都不會離棄她。
這是他能做的極限──一輩子的於夫人。
她是懂了,卻懂得酸楚。
不再問了。她告訴自己,再也不問了,這樣的難堪,她再也不想領受。
翻過身,來不及阻止的淚跌眶而出。
她閉上眼,倔強地不讓它流下。
恍恍惚惚地想起,她有多久不曾掉淚了?記得最後一次,都還是他替她拭乾淚痕的,自從遇上他,她就變得好愛哭。
原來呵,只有她真正在乎的人,才能惹她心傷,她懂了,卻懂得太慢,在她已失去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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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
推開窗,陣陣涼意襲來。
不知寫意如今人在何處?穿得可夠暖?
就某方面而言,他對自己是有些輕忽的,他的責任感極重,所以對家人、對週遭的一切,都能安排得完善而妥當,相對的,自身的事,也就少了點在意,要不,也就不會時時發生忙到忘了用餐的情形出現。
目光飄向床頭,她深深歎了口氣,拿起那件衣袍。
心,無法再有共鳴,如今,在他身後靜靜地守著他,已是她唯一能做的。
出了房門,在長廊的轉角處,不經意遇到了姚香織。
她受夠了這虛偽的女人,連招呼都懶得打,側身就要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