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繹不絕的賓客如潮水般湧進,口中連聲道著恭喜。
夏雋懷身著一身喜氣的新郎倌禮服,穿梭在眾賓客之間,俊逸儒雅的臉孔上儘是滿足的笑意。
心不在焉的他,目光不時往堂外飄去,一心期盼著日思夜想的美嬌娘到來。
「吉時到!」
在司儀的高聲宣郎下,頭覆著錦織紅縭的新娘,在媒婆的攙扶下蓮步輕移的走進堂來,高雅端莊的儀態與渾然天成的嬌貴氣息,更令在場觀禮的各個高官鉅富無不讚歎。
「好一對才子佳子人!」
「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男的俊、女的俏,真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璧人。」
眾人不絕於耳的讚歎聲,將這對沉醉在喜悅中的新人的興奮情緒哄上最高點。
在一連串的繁複禮儀的逐步進行下,一對新人終於就此成為夫妻,在眾人的吆喝起哄下,身為新郎倌的夏雋懷含笑掀起了新嫁娘的紅演,深情如海般的瞳眸對上相國千金那雙水亮澄淨、如盈盈秋水般的明眸。
兩人如火般狂熱、如蜜般甜膩的目光緊鎖交纏,在彼此眼中交換著此生不渝的誓言,與永世不滅的愛意。
夏雋懷俊臉上的深情與款款愛意,讓相國千金精緻絕美的臉龐染上了淡淡的酩紅,這樣一對才子佳人深情相視的畫面,猶如一對契合的璧人,簡直連天上神仙都要忌妒……
捧著心,雲子珞遽然被胸口沉重的痛楚給驚醒。
恍惚的半坐起身,她舉袖揩乾額際涔涔的汗水,幽然歎了口氣。
夢……原來又是個夢!
這近半個月來,像這樣的情景不知已經夢過幾回,偏偏越告誡自己不要去想,卻越難以控制。
她該讓夏雋懷得到幸福,那是他應得的!
她該成全他,替他覓得最好的幸福,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理當該還的!
她是應當含笑為他祝福,只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心口竟會這般疼痛難當!
尤其是一想到夢中相國千金臉上柔媚卻又羞怯的甜笑,以及夏雋懷心滿意足的神情,心底就彷彿被利刀給刨出了個血淋淋的口子,狂肆蔓延的痛楚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的他應當坐擁美入懷,無怨無憾了吧?
「珞兒,吃藥了!」不知何時,墨小雨已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進房來。
「我沒病,為何要吃藥?」雲子珞悠悠的蹙起眉。
「你已經多天未進食了,大夫說你身子極虛,非喝點補身的藥不可。」墨小雨扶起她,固執的將碗湊到她唇邊,硬是逼她得喝下。
「我……」雲子珞力有未逮地頻喘著息,不敢告訴墨小雨她連張口的力氣也沒有了。「你餵我好嗎?」
墨小雨臉上的擔憂讓她歉疚,為了小雨,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喝下藥。
「好、好!只要你肯乖乖喝下藥。」墨小雨見珞兒終於願意喝藥,高興得只差沒掉眼淚。
極其緩慢的,雲子珞忍著喉間的嚅心感,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硬將苦澀的藥汁嚥下喉。
「小雨,帶我出去走走好嗎?」喝完藥,雲子珞竟然要求道,大而清澈的雙眸中儘是渴望。
「可是,你的身子這麼弱,我真怕……」
「瞎說!你看我現在不就好好的嗎?」雲子珞強裝出笑容道。
「好吧!可是只能一下下喔。」墨小雨同她談著條件。
「全聽你的。」雲子珞的雙眸早已迫不及待的望向陽光普照的門外。
墨小雨小心的攙扶著雲子珞走出躺了將近一個月的小屋,來到滿是陽光的屋前,在刺眼的陽光下,雲子珞的臉龐卻益顯蒼白憔悴。
然而墨小雨臉上卻終於有了笑容,珞兒願意起床活動,也肯到外頭看看,應該就表示珞兒的病漸漸有起色了吧!
雲子珞放眼朝四周的一草一木觀望了好一會,才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陽光暖暖的曬在肌膚上,讓雲子珞感到一陣舒坦的暖意,她望著不遠處一棵樹幹上攀著的菟絲,不覺陷入了沉思……
菟絲——終其一生倚靠著他物而活,失去了倚靠也就沒有了自己。
突然間,她感歎了起來。
她又何嘗不像樹幹上的菟絲,是倚靠著樹幹而活。
這麼多年來夏雋懷就像是堅實的樹幹,提供了她棲息、生長的蔭護,讓她卑弱的生命得以攀延,樹幹對她來說,就是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如今失去了樹幹的支柱,她也將隨之孤絕而死。
她這輩子,全是為夏雋懷而活的,她因他憂而憂、為他喜而喜,他的喜怒哀樂就是她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夏雋懷竟然已經融入她的生命中,緊緊糾纏,再也無法分開了。
或許從十四歲那年,被夏雋懷帶回去時,她這輩子就已經注定只為他而活了。
「小雨,你想夏大哥會幸福嗎?」雲子珞望著那株菟絲,若有所思的問道。
「如果珞兒希望少爺幸福,那他就一定會為了珞兒幸福。」墨小雨認真的說道。
「夏大哥會為了珞兒幸福?」雲子珞怔怔的轉頭看她。
墨小雨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不禁蹙起了眉,難道珞兒到現在還不知道,少爺早已愛她愛得好多年了嗎?
為了珞兒,他可以做盡一切能讓她開心的事,只為博得她一笑,她在少爺生命中的份量,恐怕早已無人能及。
只是,這事兒若告訴珞兒,她會相信嗎?那肯定不會!
唉!若愛情就只是單純的想愛而愛、為愛而愛,沒有隨之而來的一大堆犧牲與奉獻的話,那事情肯定會簡單的多。
「珞兒,我們進去吧!外頭風大,小心風寒。」墨小雨見雲子珞沉默的怔忡許久,只得提醒她道。
「唉……」雲子珞再進屋前瞥了那株菟絲最後一眼,只留下深幽無人能懂的一聲歎息。
讓墨小雨意料不到的是,雲子珞虛弱的身子經過昨天的吹風,竟然染上了風寒。
精神的抑鬱再加上鬱積體內不去的風毒,她再度倒了下來。
幸而這次有風寒為名,墨小雨請了好幾位大夫來替雲子珞診病,也開了許多藥方子,只是,任憑墨小雨辛苦熬了大半天的藥汁,雲子珞卻始終喝不進一口,成天只是昏睡、囈語著。
就這樣,又過了旬日,雲子珞已然陷入昏迷中,再也認不得人了。
墨小雨除了哭之外,簡直不知該怎麼辦了,尤其是看雲子珞在昏迷間仍始終喚著夏雋懷的名,更讓她心痛。
她不明白天底下怎會有如此至深的情,就連生命將盡,還始終執念不忘。
雲子珞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魂魄已在幽冥間恍惚遊走,精神逐漸渙散之際,腦中竟恍然浮起夏雋懷那張含笑的溫柔臉孔,她掙扎著啟開乾燥的唇瓣,無意識的斷斷續續喃語道:
「……天不老、情難絕……」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他該得到幸福了吧?只是,為何她的心會這般的苦、這樣的痛?
「珞兒,別再念了,求求你別再念了!」一旁的墨小雨看著只剩下一口氣的雲子珞仍執念著夏雋懷,痛心的淚不覺已滿腮。「求你為自己爭口氣活下來,既然你一心想成全少爺,就別再想他了。」
然而氣弱體虛的雲子珞卻彷彿沒聽到似的,仍帶著恍惚的微笑說道:
「我愛他,從遇見他那天晚上,他念著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愛上他了……我愛了他好久、好多年了。」
「那就去告訴少爺,讓少爺回到你身邊啊!」
「不,我不能……這是我欠他的,今生理應該還……」沒有夏雋懷,也就沒有今日的她呀!
「什麼還不還的?!你怎能犧牲自己的愛去報恩呢?」墨小雨氣極她的冥頑不化。
「你不懂……你不懂啊……」雲子珞悠悠的歎息。
她不懂?才怪!
她真正不懂的是珞兒為何狠得下心,將所愛推向別的女子懷中,任由自己心傷淚流。
第九章
當夏雋懷終於找到雲子珞時,她早已只剩下一口氣了。
夏雋懷難以置信的看著床上形銷骨立的身影,往日嬌俏、可人的模樣全然變了,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這……真是他的珞兒嗎?
以往一見著他,總愛纏著他,含笑嬌嬌柔柔叫他「夏大哥」的珞兒,卻絲毫無覺他的到來,只是毫無反應的躺在那,一動也不動。
老天!他甜美而又可人的珞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不是早應該跟她心愛的人共結連理,過著幸福的日子嗎?怎會在這名不經傳的小村,孤零零的生著病?
「珞兒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意中人在哪?那個帶走她的該死男人呢?」
夏雋懷狂亂的四處尋著那個未曾謀面的男人,憤怒的狂吼道。
「哪有什麼意中人?!這全是珞兒為了讓你安心成親,編造出來的!」
墨小雨再也難忍這些日子來眼看珞兒痛苦而致病重的悲傷,放聲哭了起來。
「她編造的?」夏雋懷登時傻了。「她沒有意中人?離開不是為遠走他鄉嫁給心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