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紫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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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我去照顧他?為什麼?」
趙紫綬看著十分鐘前冒出來的不速之客,眸心漾著疑惑。
愛德啜一口熱咖啡,環顧她的小客廳一圈。這裡曾經是個溫馨舒適的小天地──用「曾經」是因為所有具個人特色的裝飾品幾乎都打包裝箱了,四周零零落落地散著紙箱。他剛敲門時,她正在收拾一箱生活相簿。
「趙小姐,妳正要搬家?」愛德狀似不經意地問。
「嗯,接下來有一些新的計畫。」她點點頭。
乍見趙紫綬時,愛德以為自己找錯人了。
怎麼說?她看起來完全不是章柏言會交往的女人!
從他得到的資料裡,趙紫綬是當年去英國念研究所時認識章柏言,前後加一加,今年應該有二十九、三十歲了,但是來開門的女人,看起來就像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
趙紫綬穿一件淡綠高領的套頭毛衣,將纖巧得可以拍瘦身廣告的曲線描繪出來,底下一件牛仔褲和一雙家居布拖鞋。青烏的發剪短,薄薄地服貼著頭顱,更襯貼心形的嫩白瓜子臉。
她並不特別美麗,頂多算是清秀而已,然而,一身乾淨水靈的氣質,卻比五官更引人注意。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息,讓人感覺彷彿只要在她身邊,心情就會很平靜。
愛德想到那個侵略性強的章家主子,積極進取,以開疆拓土為樂,沒有一分鐘閒得下來──不,趙紫綬絕對不是章柏言會看中的那種女人。
章柏言會娶的女人,若不是像他自己,就是對他的事業有幫助。愛德不禁好奇,當年是什麼原因讓章柏言選擇了她。
「趙小姐,章氏不是一般小公司而已,內部有太多的糾葛。章氏的股價如此之高,經營如此穩定,一切全是因為柏特。投資人相信他會為他們創造財富,公司主管相信他會領導每個人走向正確方向,而小報記者隨時等著挖醜聞增加自己的銷售量。」愛德放下咖啡,深深注視她。「請想像章柏言失去記憶,無法視事的消息走漏出去,對整個紐約商圈……不,是對整個美國股市,會產生多少震盪。」
「我相信你們有足夠的錢為他雇一團軍隊。」趙紫綬還是覺得,把腦筋動到她身上真是匪夷所思。「並不是我不願意,只是……章柏言只怕就是第一個反對的人。」
「他已經不記得了。」愛德圓滑地說。
「啊……」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抹擔憂的神色短暫地劃過眼眸。
「人越多,消息走漏的機會就越大,而且陌生人反而是最容易收買的。不到兩個月,院子裡的每棵樹後就會躲滿了狗仔隊。」
「嗯。」她輕輕點頭。
「寶寶呢?您有一個兒子,對吧?」
「他正在午睡。」
「趙小姐,倘若不為柏特,就看在寶寶的份上吧!」見她有動搖的態勢,愛德加把勁。「這終究是他的父親,柏特非常需要妳。」
趙紫綬思索了一夜。
愛德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她和兒子即將離開這裡,而戴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現在是他還小,但漸漸長大之後,他會想知道關於父親的一切。無論章柏言願不願意接受這個兒子,戴倫有權利認識他的父親。她無法讓章柏言愛他,但是她不能剝奪戴倫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的機會。
只有三個月而已。把她的原訂計畫稍微往後拖一些,來一個美麗的小鎮住三個月。更美好的是,三個月之後,章柏言回紐約去動腦部手術,就會將他們全忘光了,完全沒有後續影響,這有什麼難的呢?
於是她來了。
趙紫綬在玄關的方毯上輕踏兩下,把腳底的灰留在毯上。紐澤西的秋天有些寒了,她穿著一件粗毛線白毛衣,牛仔褲,懷裡抱著一袋青草模樣的東西,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少十歲。
「喝!」她一抬頭,猛然發現樓梯上站著一個大男人。嚇死人了!
章柏言就在那裡。
他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五官有如工匠雕刻出來的,俊美深刻。一雙銳利的黑眸,不笑時看起來像要穿透人心,但是她知道它們笑起來是什麼模樣……
他和以前一樣高,也一樣瘦,她並不感到意外。倘若沒有人叮嚀,章柏言沒有吃飯的習慣。
他的神情空白,完全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只是神威凜凜地站在樓梯中央,彷彿出巡的君王,下望著他所統治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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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你。你什麼時候到的?」趙紫綬自在地打聲招呼。
章柏言沒有什麼反應。
重逢的那一刻,所有印象像翻倒了的珍珠,一骨碌滾出來。
她竟然和初識時一模一樣!少女般的黑緞長髮剪短了,平直的發線服貼著腦袋。這種短髮造型,換在任何一個章柏言認識的女人頭上,看起來都是俐落精幹的,換在趙紫綬頭上看起來卻還是一樣的柔和甜美。
她長得並不算特別美,就是細緻──那種五官長相、身材外型都纖纖細細的,小小巧巧的,像幅工筆畫似的細緻。
為什麼一個離過婚又成為母親的女人,還可以擁有如此清新脫俗的氣質?
「薄荷葉,在後院采的。」她舉了舉那袋雜草,仰頭看他。「你餓不餓?我烤了檸檬派,還做了檸檬汁,現在一整個冰箱裡都是檸檬。」
這女人是聖人嗎?他是那個將她丟在一個陌生城市不管,一走就是好幾年的前夫!她為何可以笑得如此毫無芥蒂?
「我差點忘了,你不記得我了。」趙紫綬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你好,我姓趙,叫趙紫綬,我是你的……前妻。」
所以,連她自己也對「前妻」這個名詞感到不自在?章柏言不知為何,覺得平衡了一點。
「我要睡了。」章柏言吐出一句話。
「你看起來真的快累垮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晚餐前我會叫醒你。」趙紫綬同情地道。
那是貨真價實的友善和同情,並不是偽裝出來的,他冷漠疏離的態度對她完全沒影響。這女人簡直莫名其妙之至!
每次看見她,「不知道」和「莫名其妙」就是他最常出現的感想,而他痛恨這種迷惑感。
「午安。」
他倏然轉身上樓。
「主臥室在走廊左手邊第一間。」身後傳來溫軟的叮嚀。
章柏言閉了閉眼。
他無法跟她生活,絕對無法!這三個月他一定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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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嚕嚕嚕。噗嚕嚕嚕。
一陣細微的吐泡泡聲,在他耳邊持續響著。
章柏言原本想忽視它,但是發出噪音的人比他更堅決,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睜開充滿血絲的眼。
「喝!」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睛就在五公分之外,他連忙往旁邊拉開距離。
「噗嚕嚕嚕。噗嚕嚕嚕。」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娃娃,繼續用口水對著他的臉吹泡泡。
「……」
「吃嗎?」小娃娃伸出胖手,從嘴裡挖出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往他鼻子前一推。
「不。謝謝。」章柏言捺下不衛生的表情。
「咯咯咯。」小娃娃笑呵呵地,又把那團東西塞回嘴裡。
不對,那種閃亮亮的顏色,越看越眼熟……
「喂!那是我的鑰匙環!」章柏言連忙掐住娃娃的嫩臉頰。「這個不能吃!快吐出來!快!」
「唔!唔!」他不搶還好,一搶小娃娃把嘴唇閉得更緊。
「你娘會殺了我!快吐出來!」
這小鬼該不會要哭了吧?章柏言恐懼地想。天知道從他自己不是孩子起,他就沒有再跟這種小人物有任何接觸了。
小娃娃遲疑地看看他,好像在研判他是不是認真想搶自己嘴裡的東西。
「我叫你立刻吐出來,聽到沒有?」章柏言的語調,連他的高級主管聽了都會凍得全身發抖。
小傢伙決定他是一隻紙老虎!
「呵呵呵呵。」快樂地搖搖頭,滾到床尾。
「該死!」章柏言翻開被單,迅速將小逃犯逮捕歸案。
他將娃娃夾在腋下,像夾一顆橄欖球一樣,右手拇指和食指扣住胖兩頰的兩邊,略一使力,一吋大的金屬地球儀吐了出來,滾入他的手心裡,他鬆了口氣。
惡!口水……他把地球儀丟進床頭櫃的抽屜裡,找了半天找不到面紙,只好在床單上擦一擦。
「好了,現在你可以哭了。」
「要哭嗎?不哭好嗎?」小娃娃改含著自己的手指,晶晶亮亮的大眼衝著他瞧。
「不哭也可以。」不哭最好。
「嗯!」小娃娃用力點頭,很滿意他的識抬舉。
接下來該怎麼做?章柏言兩手盤在胸前,慎重思索這個困境。小鬼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可是他也絕對不打算留小鬼下來,當座上賓。
「哼,哼。」小娃娃學著他的姿勢往後一坐,兩手一盤,眉毛像麻花似的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