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很快抹去了畫面,在幻境中耽溺久了,就很難脫身了,以後,要平心靜氣面對貧乏的日子會有困難。
另一波歡笑聲湧進房內,外頭更熱鬧了。她看了一下時間,客人應大半到齊了,生日舞會就要正式開始,待會,可能有人會敲門,可能不會,但終究,她不能再等了,真可惜,她的時間有限。
她取了兩張面紙,將臉上的彩粕用力抹去,手伸到腰後,拉開背上的拉鏈,紗裙隨即墜地。她拿起椅背上的T恤、牛仔褲,匆匆換上;從衣櫃拖出一個行李袋,隨意塞進幾件換洗衣物及早已準備好的雜物;打開窗子,測量一下高度後,兩手一撐,她攀上窗台,屈膝跳下,快步投入夜色中。
樂音在背後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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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香檳軟木塞「剝」一聲彈出,酒液飛射湧出墨綠色瓶口時,他走出了房門,俯看那擠滿了著華服的年輕男女的舞池。
每個人手持酒杯對飲,玩笑性質的生日祝言此起彼落;外燴皆已送達,整齊美觀的布上長桌,食物與脂粉香水味交織在空氣中。
他微縮雙目,仔細巡視幾遍會場,他幾乎可以確認,並沒有他熟悉的身影在內。他疑惑地步下樓,面無表情的穿越舞池,與他人迥異的休閒穿著、冷淡卻出眾的面孔,使他吸引不少異樣的注意。
他走到餐桌旁正朗聲談笑的女人背後,拍拍她的香肩道:「明莉。」
張明莉訝異地轉身,瞄了他全身一遍,嘟起朱唇,「你可真不捧場,你以為送條項鏈就打發我了!切生日蛋糕時也不現身,你不會想穿這樣跳舞吧?」
不理會她的調侃,心不在焉問:「老爹呢?」
她努努唇道:「在泳池旁喝啤哂呢!他怕吵。」
他點個頭,也不走開,眼睛不時探專著走過的女性身影,一臉有口難言。
她呵口氣,瞅著他道:「想問就問吧!現在想到人家啦?方楠不在這,我怕她不自在,沒喚她出來,現在房裡漂漂亮亮等著你呢!」
被揶揄幾句,他板著臉,反身走向通往客房的走道。
他出來得晚了些,方楠氣著了吧?他長考了幾天,仍難以決定如何讓她面對那諱莫如深的私密,這個私密曾經影響了他面對自己的態度,引發了多年的矛盾,以及始終無法維持長期的男女關係,如今要坦誠一切,並不容易。
他該試一試的,那天他一時失控,把她嚇著了,她會怎麼想他?
邀她跳舞吧!女人都喜歡被情人邀舞的,那天他無意間看見她愛不釋手地撫摸那件小禮服,她應該很期待這個舞會吧?始終是個小女人啊!
他輕敲門,等了等,沒有反應。
再敲一次,還是無動靜,他順手轉動門把,門竟然輕鬆開了。
他跨進門內,欲喚名字,窄小的室內很快便看清沒有人影存在,腳前地板上有一團褪下的紫衣裙,衣櫃門敞開一半,零零落落剩兩件衣服掛著。
一陣對流的風拂過他的臉,他警覺地抬起頭,望向推開的窗子,一顆心提到胸口——紗窗一道被推開了,窗外是前院的草地,有人從這個路徑走了。
「方楠……」他握緊指頭,懊悔臨身。
他慢了一步,方楠走了!
第十章
還只是預賽,場邊圍觀的各校學生己不少,加上裁判、參賽學生,她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縮了縮胸。隊長大頭拍一下她的背,沉聲道:「抬頭挺胸,給我點面子,人家看準我們學校吊車尾的,你可要爭氣!」
她調整好泳帽,挺直脊樑,不到三秒鐘又洩了氣,對大頭掩嘴低道:「我盡力就是了,輸了可不能罵我。」
大頭瞪大了牛眼,見她還沒上場就先退縮,不覺一把火上來,狠聲在她耳邊喝叱:「方楠,你今年倒楣到現在,背後一刀,臉上又是一刀;家教工作沒了;最近男朋友也不送花了,大概嚇跑了;念了個冷門系,下個月畢業也不知找不找得到工作,你除了這個比賽能搏綵頭,你還能做什麼?昨晚坐了幾個鐘頭夜車南下來比賽是沒事找事幹嗎?給我拼下去,百則以後在路上碰到別說你認識我!」一掌把她推到前線去。
明知大頭故意嗆她,她視線還是一片模糊,在泳鏡裡起了霧氣,黑壓壓的人頭全看不見了。
大頭還漏說了一項——她昨晚穿戴得美麗飄逸,連一支舞也沒跳就離開了舞會,比午夜十二點變回原樣的灰姑娘還慘。
裁判已呼叫就定位,她木然向前立定站好,泳鏡裡水氣滿滿,她吸了口氣,擺好預備姿態,槍聲鳴響,她躍進水中。
擺動臂肌奮進時,她忍不住熱淚奪眶,對她而言,努力而有立即回報的事,大概只剩這一項吧?她不知不覺在成揚飛身上傾注了未曾啟動的熱情,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與苦澀,卻絲毫沒有滋生後悔的情緒。即使昨晚在漸行漸遠之際,曾被填滿的幸福感仍支撐著她走下去,她並非一生都是一無所有。
她真心愛這個男人,不論結果是否如願,她都誠心祈願他未來能快樂無憾的過下去。
一抵達終點,她摘下泳鏡,自行爬上岸,撐著兩膝在喘氣。大頭扶起她的肩,見她兩行淚直流,一時呆楞,「哭什麼?拿第三名不錯了,還想拿第一嗎?」
「第三?」
她一把擁住他又笑又跳,名正言順地喜極而泣。
「樂什麼?還有決賽呢!」大頭也笑了,沒想到刺激她如此管用,下回再想些新鮮的辣詞,最好能生不如死的,作用就跟馬鞭一樣,效果可期。
她不顧一身濕的擁緊他,內心真正開心的是,她不會再逃避追求美好的事物了,縱使得到後又失去,她的人生色彩再也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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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置身在不受歡迎的場合,不是為了特殊目的,不會無聊到涉足此地。今天是第三次登門,投在身上尖銳的敵意目光不但沒有減退,還有增強之勢。
他依然面無表情,不過不需有何恫嚇的言語,對方開門見到他就節節後退,嘴裡咕噥著:「人都讓你給拐了,還來這做啥?」
「方楠有沒有回來?」他開門見山,客套話也免了。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原來尋人尋到家了,看來兩人是出了差錯了。
方母趾高氣昂,哼了兩聲。她不相信方楠會找到什麼好歸宿,這人眼神陰冷,方楠怎會是對手!
「我再問一遍,方楠有沒有回來?」他盤著胸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形使方母突然畏縮,氣焰消了一半。
「沒、沒有。她不是跟你在一起逍遙,早忘了我們了,怎麼會回來?」她縮到客廳去,戒備地瞪著他。
他四處巡視了一下,突然困惑了,除了自家,方楠能去哪裡?他甚至不知道她有哪些朋友、哪些去處,他一直以為,除了他,方楠沒有任何棲宿。看來,他對她其實並不夠瞭解,沒有他,她照樣能生活下去。
「你確定她在方家這幾年的日子,沒有資格讓她在外面逍遙嗎?」他間問一句,語氣含著嫌惡。
方母一聽,像刺蝟張刺,立即口無遮攔的宣洩,「方家沒有對不起她,她生母盼不到我答應離婚,自己跟人跑了,我讓她進門,可沒餓著她,就算要她半工半讀也是為人子女該做的義務!誰讓她八字帶衰,從一進方家,她爸爸生意一落千丈,身體也垮了,當然沒法子讓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到最後,連她姊姊也遭了殃,到這種地步,我難道還供著她不成?」
他嗤了聲,瞇起眼,「就算你恨她不聽使喚,打罵不要緊,也不能向林庭軒造那些謠吧?」
她一怔,立刻反擊,「那是事實,她不肯承認罷了!」
他微笑,「你所謂的事實,差點讓她毀了容,見不得人,你難道會不知道林庭軒不可能放過她嗎?恨了這麼久,不該放下了嗎?」
方母僵立,一語不發,容色黯青,別開臉不看他。
他不再逗留,轉頭跨出那陰暗的舊公寓,拿出手機,才撥了兩個號碼,身後有人在扯動他的衣衫,力氣不大,他訝異地回身,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仰頭看著他,是方楠的同父異母弟弟。
「什麼事?」他蹲下身,與男孩平視。
「叔叔,二姊不會回來了嗎?」男孩轉著酷似方楠的黑眼珠。
「我想,下次叔叔如果陪著她,她就會回來了。」他柔聲答。
「叔叔會和二姊結婚嗎?」
他莞爾一笑,「有一天會的。」
小男孩眼波含淚,小小聲說著:「請叔叔告訴二姊,二姊可以放心回家,如果她要結婚,我不會再把結婚禮服偷偷借給同學玩演戲,不小心扯破。我發誓,不會再害她被媽媽打了,請二姊回家,我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