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好奇地詢問鄒懷彥是何許人,以及她為何先行離席等問題,在得不到答案後,他便擅自編造出一套沒什麼創意的三角關係的故事。
他一直緊跟著她,而她一路上除了嚴苛趕他走的話外,什麼都不說。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雙腳發酸,又剛好瞧見一座社區的小型公園,她才停止亂走亂晃。
「過了今晚,我就三十歲了。」她開口,以平穩的語氣說道:「以前看年長的人,總以為他們個性成熟,沉穩得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自己也年紀一大把了,我才曉得自己對未來的迷惘是永無止盡的。」
關亞桐啜飲著咖啡,沒有響應。
馮清敏也沒有期望他會說些什麼,只自顧自地接著又說道:「同樣的工作做了這麼多年,數不清有幾次升起想要變動的心,但我能換什麼樣的工作呢?我根本沒法子保證能找到比現在更好的。
「我也曾想過再進修,不過情況不允許,心境上也沒法子拋下一切出國去唸書。」
在她身旁的關亞桐將喝完的咖啡罐丟到地上,嚇醒了在他們附近趴睡的那只棕色小狗。
他蹲下身子,拍拍手後發出咋咋的逗弄聲,想要引那隻小狗過來。
成熟俊挺的關亞桐竟以一種帶著赤子之心的認真神色對待那隻小狗,這讓馮清敏再看著他時,表情上已沒有了厭惡。
小狗禁不住關亞桐的誘惑,站起身,甩甩頭,抖去睡意,慢慢朝他們晃過來。
關亞桐抬頭看她,要她蹲下一起逗逗小狗,她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小時候我老跟媽媽吵著想要養寵物,但現在看到小動物,腦子裡浮現的卻是一大堆現實問題──它很髒不可以摸它,或著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了,憑什麼照顧一隻寵物等等,不知不覺中,反倒是自己到了不准小孩養寵物的年紀了。」
她蹲下又說:「前幾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位坐在路邊站不起來的老伯,我一直看著他,卻沒有過去幫他,直到兩個歐巴桑相繼過去扶他,我才驚覺自己的冷血。」
她兩手撐著下巴看著關亞桐,發覺他的側臉竟然比鄒懷彥還好看些。
「只是一個猶豫,就覺得自己很可悲。」她垂睫看著地面。
「你又來了,我的悲哀小姐。」關亞桐轉頭看向她,口氣和表情似乎都不太欣賞她的自怨自艾。
「人生本來就會被迫去做許多自己壓根不想做的事,有勉強做了之後懊惱不已,直呼自己為什麼那麼倒霉的;卻也有做了之後,發覺那件事並沒有想像中的討厭,而且,還可算是一樁
不錯的人生經驗、是個不錯的學習,不是嗎?」
馮清敏對上關亞桐的瞳眸,有好一會兒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直到他的眼神故意露出以往自負中帶著流氣的意味時,她才別開眼,恢復了她伶牙俐齒的一面說道:「想來是頭腦得簡單一點,才能活得比較快樂、比較不可悲吧!」
關亞桐微笑了,「我的頭腦可沒簡單到聽不出你在損我。」
馮清敏也淡笑著點點頭,站起身,轉頭要走開。
「你要去哪?」關亞桐問。
「回家。」馮清敏走向公園的出口。
「哦?」關亞桐放幵狗狗,定在原地不動。
馮清敏回過頭,不客氣地問;「你不送我回去嗎?」
關亞桐又笑了,站起身,伸伸懶腰。
「在等你開口呀!」
*****
兩人搭出租車來到馮清敏的住處大樓樓下,馮清敏自行下車,朝車裡的關亞桐揮一下手,便轉身步入大樓。
她打開門.放下鑰匙,面對一室的黑暗,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感覺。
開啟容廳大燈,沙發上的人影嚇得她心頭一晃。
馮妍柔抱著抱枕,雙腿側盤偎在沙發裡,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剛進門的她,神色不怎麼友善。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和鄒懷彥在一起?馮清敏沒有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逕自換上室內拖鞋,直接想走向盥洗室。
馮妍柔卻出聲制止了她的步伐。
「我七點多就回來了。懷彥要我陪你,還希望我能讓你不要那麼生氣。」她的口氣有些沖,少了平日的清甜,應該是在埋怨馮清敏阻擾了她和鄒懷彥的約會。
馮清敏看著她,「我沒有生氣。」
「你為什麼不敢承認?承認你既詫異又生氣他是我的男朋友、承認你也喜歡他?」
馮妍柔完全不讓她有辯解的機會,馬上又說:「你別想否認,吃飯的那個時候,你等的是懷彥的電話吧!當你從我的手機聽到他的聲音時,你的笑容洩漏了一切。」
相對於她強而有力的指證,馮清敏反倒顯得很冷靜。
「不要把問題複雜化好嗎?還有,我希望你看我的眼神,不要有那麼深的敵意。」
「我很抱歉,在愛情面前,我沒有辦法像你那麼成熟,或者,該說是做作?」
馮妍柔的尖銳令馮清敏微微一怔,但她隨即反應過來。
「我會這麼做作,也是因為我很清楚像你那樣為愛勇往直前的話,結果通常只會受傷。」她沉著地說:「聽我一句話──他不適合你。」
「你不要試圖把你對他的偏見,灌輸在我的身上!」
「是他告訴你的嗎?」馮清敏的情緒突然有點波動,「他告訴你我對他有一堆偏見?」
馮妍柔冷眼看著馮清敏的反應。
「很抱歉,我們不常談你。」但她這句話卻是別開眼,沒有看著馮清敏說的。
「他不是真心待你的。」她簡短的下斷語。
「為什麼不?」馮妍柔立即反問。
「也不是不真心……」馮妍柔認真的瞳眸令馮清敏知道她必須注意到言詞,以免傷害到她,「該怎麼說──」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的感情生活豐富,但是,你為什麼不認為我會是最特別的、會是他最終的唯一?」馮妍柔激動了起來,長髮隨著她肩膀的晃動遮住臉龐。馮清敏作出請她冷靜些的手勢,以和緩的聲調說:「你不明白,每個女人對他而言都是最特別的,卻絕不會是最終的……」
馮妍柔甩開擋住視線的長髮,「每個女人?你也是嗎?」
馮清敏搖搖頭,「我不是。」
馮妍柔冷笑道:「唯獨你對他而言不是最特別的,所以,你就存心要破壞我們?」
「如果你已經把我的角色定位了,那你還想和我談什麼呢?」她沒想到馮妍柔會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一面。
「為什麼你不相信會有人真的愛我?」馮妍柔突然哭了起來,「只因為我被狠狠地拋棄過?只因為我是沒什麼內涵的女人?只因為我幼稚、不成熟?只因為……只因為我容易讓人覺得乏味、覺得膩?」
「我不是要你別再談戀愛,我只是……要你記取教訓……」剎那間,馮清敏明白她尚未走出前一段感情所帶給她的挫折感,然而,馮清敏仍然不以為鄒懷彥能為她療傷。「你要知道,女人是很笨的,只要男人溫柔點,就會被騙的……」
「你說的是你的實際經驗嗎?因為你被騙過,所以你不再相信男人?」馮妍柔淚流滿面,目光中的敵意仍在。
馮清敏在心底暗歎一口氣。
「我想,在我們都冷靜下來之前,還是什麼都別再說了。」
*****
次日上午,鄒懷彥十點左右才到公司,見到馮清敏坐在她的位子上辦事,他微微地一笑。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他等著她放箭,她卻不抬頭更不回話,似乎有意裝聾作啞。
他走到她的辦公桌前,半邊屁股坐到桌上,大手一巴掌壓在她正專心閱讀的文件上,讓她不得不將注意力移轉到他的身上。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無所謂地挑了一下屆,「你該不會是冒牌的吧?如果是正常的我的馮秘書的話,她應該會不屑地瞪我一眼,馬上回我一句『想不到我的上司這麼看我不起,看來我是跟錯人了』。」後面兩句,他還故意細著嗓音偽裝女聲。
馮清敏眨了一下眼、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嘲弄他的無聊。
「請問你有事要吩咐嗎?」她以十分公事化的口吻問。
「沒事就不能站在這裡?」當他一屁股坐上她的桌子,就是存心要和她好好閒聊一番了。
「很抱歉,你的姿勢很顯然的並不是『站』的,而如果你是正常的我的頂頭上司的話,他應該不會無聊得在這裡浪費時間。」
鄒懷彥豎起拇指稱讚她,一邊問:「恢復正常了?」馮清敏假笑道:「也祝你盡快恢復正常。」不過,以她看來,是根就本沒有那麼一天。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祝福中完全不帶任何誠意。」他從她的筆筒中挑出一隻細字筆,在手上轉著玩。
他半悠閒半耍賴的態度令她忍不住動了氣,輕拍桌面一下,「你到底想怎樣?這樣招惹人很快樂嗎?還是你真的非要逼我辭職呢?」
鄒懷彥由此看出經過昨天的事,她果然有考慮過辭職一事,他停止轉筆,斂起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