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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沈曼奴

  唯獨韓冰雪沒有。

  她拿著刀叉的雙手嚴重顫著,無法使力。胃部一陣扭痛;為免失態,她沒有皺眉,也不好彎身抱腰。

  她很容易緊張。

  自小只要別人朝她那方使個不友善的眼神.她就會開始忐忑難安,手心猛冒冷汗。有時甚至連著一個禮拜胃腸不舒服、上吐下瀉。直到整個人兒近虛脫後,才發現一切全是她自己多心。

  隨著年紀漸長,愈瞭解這個特點很要不得。她試著對自己作心理建設。當工作出了差錯,或人際關係發生問題,致使種種不適的症狀一一出現時,她會緩緩在心底告訴自己--沒事的,別這麼緊張,沒事……為了一點麻雀小事弄的身體違和,不值得……

  這個方法向來有效。

  可是如今她已在心中說了幾十句「沒事的」了,卻未見任何成效。不但身子抖得厲害,胃痛更是加劇了。

  怎麼會這樣呢?這只是一場與她無關的飯局啊!怎會為了一名陌生男子無心眸光與台詞而心顫不已。

  沒有其他辦法,她只能繼續自我暗示--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別緊張……沒什麼好緊張的呀……!

  她簡直想狠狠打自己兩巴掌!

  都已經是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了,竟然無法平穩自己的身心……

  「別因為我說了那句話,就不再看我了呀!」優美中溶著一層輕浮的男中音又緩慢地、飄飄蕩蕩地晃入她耳中。

  有一瞬間,韓冰雪以為自己的心跳已經停止。他這句話又是對她說的嗎?如果是,她該怎麼辦?

  她的下頜抵到上胸口,頭低得不能再低;下垂的頭髮幾乎遮住整張臉。但那一道道銳利視線還是射過黑髮,灼燙了她臉龐時,她鼻頭一酸,豆大的水珠倏地從眼眶裡掉下,在淡粉的桌中上暈出深一層的水漬。

  她是怎麼了?這些人和她沒什麼干係,何必為他兩句話,就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無聲地掉著淚。但是……怎麼辦呢……這些淚水根本不受她控制,還弄得她連著抽噎了兩聲。加上腹部翻攪得反胃感,她舉手摀住嘴。

  「別嚇我們。我們會以為你在哭喔,冰人小姐。」

  冰人小姐?

  「你記錯名字了!」蔡伊齡輕嚷。尖細的嗓音中,聽得出有某種程度得不悅。

  「她叫韓冰雪,剛才跟你介紹過的。」何曉琪亦嬌聲道。

  坐在她們對面,著米白色西裝的男子--丁雨凡--眼底凝著淺笑,目光仍然勾視著韓冰雪。「你們不知道嗎?冰清玉潔冰美人……」

  刻意壓低的聲調如低音鼓直敲人心坎。韓冰雪雙肩一顫。倏然抬頭。

  「你……」原來抱著開玩笑的態度逗她的丁雨凡,被她頰上狼狽的淚痕及濡濕的眼睫給嚇著。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對……對不起……」韓冰雪站起身,卻因腿軟而必須以手緊抓住桌沿才得以直立。

  這個夜晚應該是平凡如常的,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置身在這麼難堪得場面裡。更沒想到自己應變的能力如此差勁只因為他人的三兩句話,與幾道詭異的、不友善的目光,她就自慚形穢地流著淚、倉皇地急著逃開。

  「我……有事……」她拎起手提包,身子一傾,慌慌張張地起步。

  「喂!」何曉琪的聲音在後頭追著她。」別忘了要付你自己的帳!」

  「我……我知」她的手不聽控制地顫抖著,令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從錢包裡抽出鈔票,也不細數就往桌上放。

  桌上的大鈔令何曉琪兩眼大眼,「喂!你給太多了啦!」

  將跨出餐廳大門之際,韓冰雪因胃部翻湧的作嘔感,掉頭來到洗手間。

  她就著馬桶座痛苦地嘔出肚子裡的東西。方才晚餐剛吃地食物,如今--被吐出。吐得胃都空了,還有嘔不完得苦澀黃汁。

  待胃部終於不再翻攪,韓冰雪向後癱坐在地上。目光茫然,整個人虛弱無力。腦海裡暫時完全空白,從剛才過度緊張的情境中抽離,彷彿那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兩對細跟鞋踏地的聲音朝洗手間走近,談話聲接著傳來。

  「你上哪去找像她那樣的人來?」

  韓冰雪猛然睜開眼睛。這聲音,是蔡伊齡。她們兩個怎麼會來飯店外的洗手間?

  她撫著胸口,看看自己置身的小空間,發現門未鎖緊。

  「我怎麼知道她那麼會裝。」何曉琪洗了手後,後退一步,對著鏡子審視自己的髮型及衣著。「你要我找個長得不怎麼樣、有自知之明、又不會搶風頭得女人來,我幾乎想破了頭才想到有她這號人物啊!「

  「謝謝你喔!她的確是長得很不怎麼樣。」蔡伊齡側傾身湊近鏡子,眨眨水秀得大眼睛後,撫撫眼尾。

  身後某間廁起了扳動門鎖的聲響,蔡伊齡回頭看了一下,順道不太高興地瞟了何曉琪一眼,略微壓低聲音說:「嘔死了!要不是怕冷落其中一個男的,也不會想再找一個人來。早知道只有他們兩個來的話……」

  「你以為只有你嘔?」何曉琪不在乎洗手間裡是否有其他人,依舊以不小的聲量道:「花幾千塊吃頓飯,就看她一個人在那裝摸作樣--比白做兩天工還不值。不過她說哭就哭的本領,還真不是裝的。」

  「你還笑得出?」蔡伊齡亦打開提包裡得化妝用品,準備補補妝。那些男人口袋裡的鈔票不曉得幹什麼用的,請頓飯也不肯。

  何曉琪接話:「而且還說走就走。」拿著粉撲的手往旁一擺,突然就說:「抱歉,我們還有事。然後屁股也不拍就走人了。嘔死了!擺明耍著我們玩。」

  「麻煩你。」蔡伊齡將唇筆暫時離開唇邊,告訴何曉琪:「說話文雅一點好不好?」

  「屁股就是屁股啊!」何曉琪俏皮地眨眨眼。

  蔡伊齡不禁眼珠上翻說:「我扯不過你。」她把唇筆依附薔薇色的唇膏,沾染美艷的紅色。「喂,『冰清玉潔』是句成語嗎?」

  「我哪知道。」

  「『冰清玉潔--冰美人』噁心死了!虧他說很出口!」著手自己臉上勾勒出美麗的唇形。

  「如果他那句話針對我們說的話,就一點也不噁心了吧?」

  蔡伊齡抿抿唇,看見前方鏡子裡的何曉琪微仰著頭,閉著眼不知冥想著什麼,冶艷神氣中還帶有挑逗。

  「你別作出那副陶醉的臉,難看死了。」

  何曉琪手一揮,「別打擾我的幻想!他正在扯下我的肩帶……」

  「變態!」將唇膏蓋蓋上,甩入皮包內。

  「讓那麼完美的男人擁抱……即使只是一次……甚至要我付錢,我都覺得划得來;你不覺得嗎?」

  蔡伊齡擰眉皺鼻,一臉不贊同。

  何曉琪遂笑她:「太過壓抑也是一種變態喔!」拍下手中密粉盒蓋,微笑說道:「看在是你發現他們的份上,你先挑一帶個人。」

  將皮包上細長的帶子側掛在肩上。「就算我們事先鎖定目標,人家可未必領情。」

  「為什麼?」

  「你叫來的那個芳卿可人已經搶光我們的鋒頭啦!」

  何曉琪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指她走後,丁雨凡追問她背景資料的那件事?放心啦!他那人就是這樣。只要是女的,他都想握在手掌心裡,好好玩弄一番。」

  蔡伊齡兩手在胸前交疊,「說得你好像已經跟他在一起三輩子了。」

  何曉琪立刻澄清,「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偷跑!雖然我很想。」接著,上前拍拍蔡伊齡的肩,「唉呀!你放心啦!韓冰雪?成不了氣候的。她若是有點腦筋,就該閃我們這個圈子閃得遠遠的,省得到後來鬧自殺或進精神病院什麼的。而且,你該擔心的是」,非常爽朗地將自己的胸脯拍出聲響說:「姑娘在下--我--是也。先說好,如果他看上的是我,你可別翻臉。」

  蔡伊齡努努嘴,未對何曉琪所說的話作任何表示。她走向門口,「你說完了沒?走了啦!」

  何曉琪將袋子往肩後一甩便跟上蔡伊齡的腳步。「時間還早,去『瞎拼』,還是查查電話簿找兩個冤大頭出來殺殺時間?」

  離開餐廳,韓冰雪走在人行道上。這一帶看不到公車站牌,她必須走上一段路,才到得了平日公車行駛的路線。

  馬路上有計程車放慢速度等她招車,她朝對方搖搖頭。今天晚上花了太多錢,她坐不起計程車了。

  前方路過停了一輛白色進口輛車。韓冰雪原先不以為意,但那輛車鳴了兩聲喇叭.傳喚她的注意。

  當她即將與車體錯身而過,靠馬路那方的駕駛座下來了一名男子。

  韓冰雪不禁停下腳步。

  街燈照缸的範圍無法到達對方所立之處,所以她看到的,只是隱約一道修長身影。

  只隱約一道修長身影卻使她感到一股強烈的威脅性!是他……那個她以為過了今夜,就能遺忘的男子。

  那個巧佞、輕佻、自負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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