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惜少——醇酒一盅接著一盅,沿著喉道滑落,在他體內炙燒著他的心——
就像宋微兒無邪的笑影炙燒著他的靈魂一樣!
大約有半個月沒見到微兒了。但他怎麼敢見他?一旦再見到微兒,天知道他還會做什麼傻事?
梁惜少斜倚窗旁,雙眼已因微醉而迷濛。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人人稱君子的他,實際上卻是一個對小男孩有著病態感情的男人
而今夜,是他生命中最寵愛的兩人的良辰吉日……但他怎麼能回去?他嫉妒自己的妹妹哪,嫉妒得幾近發狂!
能怪誰呢?是他放縱自己心中不正常的感情,是他任由自己沉淪……是他自己該死地無可救藥!
真的願意娶意彤公主?
不重要了!
對他而言,沒有了微兒,他娶誰都不重要了——即使如此一來,傷害的不只是他和公主本身、甚至學紹……
真的,都不重要了……
☆ ☆ ☆
梁勝覺安排遠來客人住進客房休息,並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後,這才終於有了時間,坐下來品口荼。
這門親事雖然準備得匆促,但看在梁勝覺的面子上,所有人皆全力以赴;以致賓宴的所有細節、整體都非常完滿。
說起那個被他寵壞了的女兒,這麼急著將自己嫁出門,還真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幸好成親過後,對他而言是多了個半子,才不至於太過捨不得。
至於京城裡趕不來的親友,只好待惜少與公主成親之日再一同宴請了。
再想到他兩個兒子,梁勝覺不禁重歎了口氣。
一個是連續半個月見不著人影;一個是鎮日愁容滿面,甚至在新人拜堂之前,就已酩酊醉倒。
唉……這兩個年輕人!
梁勝覺以為,梁惜少太重男兒之志,而忽略親情;才會全心投入那份危險的計畫,連妹妹終身大事之日也忘了回來。而次子梁學紹,則是太過憂柔寡斷、太重感情,又老往死胡同鑽!也不知道這世上除了他所愛慕的公主外,還有更多值得他用心追求之事。
沒想到到頭來令他擔心的,是兩個自小讓他引以為做的兒子。而他的寶貝女兒呀——當梁勝覺正為女兒圓滿的親事發出滿意微笑的同時,門外幾名傭僕發出一陣騷動。
「老爺——」兩名丫鬟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不好了!老爺——」
梁勝覺濃眉微皺,大好日子都給這些不懂事的丫頭叫壞了。
「有事慢慢說。」
其中一名年紀極小的丫鬟訥訥地開口:「老爺,剛才奴婢經過小姐新房,突然聽到小姐……小姐連著兩聲大叫……奴婢嚇了一跳,結果還聽到小姐說……說……」
「小姐說什麼?」梁勝覺心頭一揪,不好的預兆!
「小姐說……說……」
小丫頭遲疑得不敢將話說出來,一旁陪她進來的婢女急得催她:「小姐說了什麼,你倒是快說呀!」
小丫頭好生後悔聽到這等嚴重的大事,但又不能不告訴老爺。「小姐說姑爺……姑爺竟然是個女的!」
一旁的女婢及聚集在門外的傭奴異口同聲:「女的?!」
聽到眾人的驚愕聲,及瞄到老爺泛青的臉色,小丫頭頭低得不能再低,「嗯……」
梁勝覺奮力擊桌,怒然起身,「荒唐!」
丫頭怕得跪伏在地上,「是真的!老爺,奴婢千真萬確聽到小姐這麼說……」
梁勝覺拂袖出了大廳,快步走向位於正室西側的新房。並失控地頻頻說道:「真是荒唐!」
☆ ☆ ☆
「少爺,您可回來了!」
管家待梁惜少躍下棕馬,便差一旁的小僮將馬匹牽至後院馬廄。「老爺在廳裡等您好久了。」向梁惜少揖了個身後又說。
「慢著。」梁惜少喚住帶著馬匹離開的小僮,「你在這等著,一會兒有兩位俠士來這時,馬上進廳裡通報我。」他不打算久留。
「可是少爺……」
「到底是什麼事?」梁惜少攏著眉問。不明白究竟為了什麼,惜夕和微兒成親日都過了兩天了,梁勝覺還不斷派人到桑家催他回梁府;當他問來人有何事時,來人支支吾吾什麼都不肯說,只要他趕緊回府見梁勝覺。
難道梁勝覺想阻止他參與這次行動?梁惜少覺得不太可能。即使梁父深知此次行動極端危險,也的確不希望他參與,但梁父卻不會阻止他;因梁父深知他的個性,一日一他決定的事,絕不輕易改變。
那麼到底為了什麼?不但催他催得這麼急,還不准任何人事先透露。
原先梁惜少在後天的行動前並不打算回來,但桑中約認為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梁勝覺應不會如此隱密且如此急切地命人召回他,便要他回府一趟。
同時有兩名俠士亦有事前來都城,與梁惜少約好在梁府前會合,再一同回桑家。如此一來,梁惜少可以不必久留府中 因他不想再見到微兒;否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將會輕易的再次被擾亂!
「府裡發生什麼事?」梁借少又問了一次。他相信管家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這……」管家低著頭,什麼也不敢說。
看著面有難色的管家,梁惜少知道問不出什麼。「行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管家鬆了一口氣,揖手先行告退。
而梁惜少對於這件令人想說而不能說的事情,不禁愈來愈好奇。
於是他快步走向大廳。
當梁惜少來到大廳,便見梁學紹神采飛揚地迎向他。
「大哥,你回來了!」
梁惜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了眼——梁學紹在笑,而且笑得精神奕奕,」點兒勉強也沒有。他怎能笑得這麼開朗?在梁惜少的記憶裡,即使學紹無時無刻伴在公主的身旁,也未曾笑得這麼自信,因為他知道公主的心並不屬於他。
何況如令梁父已同意梁惜少和公主的婚事,只待聖上主婚;梁惜少記得當時學紹整個人失落了魂魄似的,頹喪不已——
怎麼才幾日不見,他便開竅了?不僅振作了精神,而且容貌變得風采非凡,神氣煥發。
「大哥。」梁學紹拍拍失了神的梁惜少,「爹有事和你商量,我先告退了。」向梁父示過意後,離開大廳。
「爹。」梁惜少上前兩步,揖手彎腰向梁父問安。
「坐吧!」梁勝覺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扶著雕著精緻龍頭的椅臂,另一手輕捻極具智慧的的短鬚,平靜地說:「惜少,行動計畫得如何?需不需要爹幫忙?」
梁惜少不明白為何梁父差去找他的人皆火燒屁股似的急躁不安,而梁父卻只是想找他閒聊似的自在。他遲疑了一下,才回道:「大致進行得完好,只等待適當時機。
「屆時小心點。」梁勝覺揮手示意兒子就坐。
梁惜少就近坐下,「孩兒明白。」
「惜少,」梁勝覺明睿的眉宇中突地嵌入一股幽深的愁緒,低低說道:「爹不想讓你分心,但是……唉……」
「爹,到底……」可把梁借少弄糊塗了;他沒見過梁父變化得如此快的表情,更鮮少聽到梁父這麼深長的歎息。
梁父無奈地搖搖頭,「這件事說來荒唐,但爹可以瞭解你世伯他們的苦心,只是他們實在太見外了……」
十幾年前,在梁家勸宋自正等人過府避難的那一夜,當梁勝覺第一眼見著微兒手上戴著玉環,便曾懷疑過微兒其實是名女嬰。尤其當時霜娘欲言又止,以及自正略異的神色,與今日發現微兒為女兒身的事實相對照,便不讓人覺得意外。
只是,他們實在太見外了,怎會連他也隱瞞?這下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害得他得放下平日的尊嚴,而且還設計自己的兒子!
梁惜少左思右想,仍是猜不透有哪件事使得梁父如此無奈。「爹,你是指……」
梁勝覺看著自己的兒子,相信以兒子對他的尊敬,應該不會看出他接下來的話語是經過設計的才對。他當下便走出第一步,說:「惜少,微兒是個女孩兒。」
「哦,微兒是……」梁惜少很自然地重複父親簡短的陳述。但才說了幾個宇,他驚覺語中的意思,心頭一驚,舌頭頓時打結,「啊?爹、爹……您……您是指微……」
梁惜少恨不得立刻打自己一巴掌。但他沒有動手,因為即使是作夢也好,他不想這麼快打醒自己。
梁勝覺相信任誰聽到這件事都會有這種反應的。他垂下眼,立時營造出十分自責的氣氛,「前天晚上惜夕發現的。唉,都怪我老糊塗了,竟然未查清楚就安排了這件親事,這下可好……」
不過梁惜少還沉醉在這個突來的好消息裡。畢竟驚訝歸驚訝,誰能料到他夢寐所求的事情竟會成真——
梁勝覺側著頭看他。都過了這麼久了,他還不能回神,會不會這件事的衝擊對他而言太大了?還是他立刻料到梁勝覺心中的計策而默想著應對之道?
「惜少?」梁勝覺喚他。
「爹。」梁惜少費了好大勁才強迫自己不能笑。當他回來這裡以前,他以為自己誓必得強作笑顏恭喜微兒和妹妹;未料竟是得咬住下唇,才能牽制拚命想往上揚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