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剛才上課我並沒有很專心的聽教官講些什麼。
「那個啊!」她搶了我的筆跟紙,在紙上畫了兩個雙唇相接的側臉,上方則寫著KISS!
我回想剛才上課的情形。這個外語科的教官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教官,因為他上課總是有的沒有的亂聊,在考試前再畫出考試重點。剛才他好像談了些男女之間的什麼事,連帶地講到了接吻的法則。
我指著紙上的人物,「這樣又怎樣?」
她有點羞赧的望望四周,「哎呀!教官不是說接吻時,男生輕吮女生的下唇,女生則含著男生的上唇——你相信嗎?」
「你相信嗎?」我反問她。我聽得出她想說的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另有事情想向我報告。
「我才不信咧!」她舞動修長的睫毛。先前還羞得像新出閣的小嫁娘,現在又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告訴你,只要天雷一勾動地火,誰還管要吻哪裡才對啊!」
重點來了。「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
「沒有啦!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唉!又來了。她湊在我耳邊,瞄瞄旁邊的龔信文有沒有在偷聽。「別看那傢伙既斯文又彬彬有禮的,一熱起來呀——弄得我嘴唇冷敷了兩天才消腫!」
我忍著笑,「這麼嚴重?」
「你不知道?還上下其手咧!」她兩手搓著自己的兩臂。
「你很高興嘛!」我記得姜美禎雖然有多任男友,但絕少讓對方碰她。可見龔信文還真是個例外。
「當然!我愛死他了!」她嘻嘻笑著。轉過頭向龔信文重複了一樣的話。龔信文立刻滿臉通紅,窘得不敢看我。
是不是得像姜美禎有這樣自信的外表,才能坦率而直截了當的表明她對誰愛或不愛?
如果……只是如果,我和殷然璽的心意已是相通,但雙方都不願意坦誠表白的話,我們會不會就此錯過這一段情呢?
回到光莒新城,電梯前的人影使我心悸了一下。不過不是他……只是同棟樓裡的一個住戶。
不是每次都那麼巧能在電梯間裡和他相遇,單獨和他共乘上樓。何況下午我才朝他咆哮,說我討厭他。
他在意嗎?每每我朝他嚷著無情的話語時,他都會掛著受傷的神情,愣在原地。是不是因為那些話是我說的,才會狠狠地割傷他的心?
電梯下到一樓,赫然見到殷然璽就在電梯裡。我等著他出來,沒想到他卻說:「進來吧!我就是要下樓來等你的。」
我的五臟六腑為了這句話而緊緊揪在一起。難道以前的巧遇,全都是他刻意經營的?
一旁同進電梯的六樓住戶,好奇的打量著我和殷然璽的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裡竟出現了軍訓課時姜美禎畫在紙上、唇瓣相連的人物畫;漸漸地與以前在樓下碰見殷然璽和方真綺擁吻的畫面重疊……重疊……一眨眼,擁吻的主角換了……換成……
電梯在六樓時開了門,六樓的住戶走出去後,電梯裡只餘我和殷然璽。
我抿抿唇,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像……好像也混合了殷然璽的心跳聲。
我低著頭,額邊垂下熱汗。電梯裡的空氣好似被抽光了似的,只覺喘不過氣來。我深吸了兩口氣,驚聞殷然璽亦吁出一口氣來……
「你……你……」無意中我想警告他些什麼,但腦中一片混沌。我輕輕轉過眼,他的身子側對著我,但臉別過另一方。我伸出手,「你把我的錢包還給……啊!你……」
他握住我的手,一使力,將我轉了一圈,拉至電梯的另一邊。當我的背抵上牆,他手掌便扣著我的後頸項,拇指將我下巴一挑,扳起我的臉後,無預告地吻上了我的嘴!
他另一手環著我的腰,將我提在半空中;我伸直腳板,腳尖剛好觸地。我全身無力,只能斜倚在他身上,閉著眼,感受到他唇的熱度、感受到他的鬍碴子微微刺著我的下巴、感受到他愈燒愈炙的情……
接吻時,不是會飄飄然地想飛嗎?為什麼我卻神智愈來愈清醒呢?我有點惡作劇、有點刻意的以舌尖輕輕一點,他竟顫了一下,更緊地擁住我……
想哭……
電梯門開啟,我奮力推開他,驚慌的拿出鑰匙開門。
他追出來,從後方摟住我,「對不起、對不起!漫努……我無意要侵犯你……」
「走開!」我推開他,拉開門要進去。
他抓住我兩手,要我正對著他,「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每一次我總失去理智……我……我……」
「走開!」我掙扎著,要他放開我。「走開!」
「漫努……你聽我說……」他拗不過我,只好放開我。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用力關上大門,上了鎖後,癱坐在地上,數著他敲門的次數。
「漫努……漫努……」他不斷敲著門,低低喚著我的名。
我以手接著淚水,不讓淚水洗去殘留在我唇上的他的氣息。
敲門聲終於停止,我還是沒有出去見他。
我這樣算是在折磨他嗎?我明明是喜歡他的呀!
討厭……
我討厭的東西實在很多,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
從那之後,我連續三個禮拜沒再去上過電腦課。姜美禎他們以為,我是為了殷然璽在課堂上拿我的名字當話題,而不願再上他的課;同時宣佈我依然保持年年和師長起衝突的優良紀錄。
在他們的嬉笑之下,驚覺自己竟連個傾訴真實心情的朋友也沒有。
來去之間,總是單獨一人。今生,也會獨自走這一遭嗎?
坐在操場跑道旁的大樹下。記得幾個禮拜前,我還在這裡向殷然璽吼著我討厭他;當時的心境,只是幼稚的小女生心態。
每日每夜,渴望能有人深深愛著我;一旦出現這樣的人,又渴望那愛能永遠……
這世上真的有永遠的愛嗎?
就是因為體認到這層擔憂,我才不敢向殷然璽表白,抑或接受他的表白。
一旦和他在一起,任性的我一定會懷疑他的真心,一定會將難得互許的兩顆心,搗毀得只存怨懟……
我不敢想像那種情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將負荷不了有朝一日的分離……
一陣冷風迎面襲來,我縮緊了身子,顫抖了一下。
「學姊!」聽得有人喚我,我回過頭,是陳昭宜。他笑問:「蹺課哦?」
我看他一襲運動服,「你呢?體育課?」
他點點頭,「大家在排球場打排球,我溜出來休息一下。」他在我身邊坐下,這裡很冷哪!」
「還好。」我望向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有冬天的味道了。
「後天就是聖誕夜了,聽說不是好天氣。學姊打算怎麼過?」
聳聳肩,我笑道:「吃吃睡覺羅!你呢?」
他也笑了一下,也聳聳肩。
「不乘機邀她?」我鼓勵他向他心儀的女子採取行動。
他一下子就臉紅了。「不好吧!會嚇到她的。」
「有什麼不好?難不成你就眼睜睜的等到她畢業,也不敢跟她說一句話呀?」
微側著頭,他道:「當然不想啊!只是……」
「既然不想,何不試試看?」我用力鼓吹。
「像許維廷他也想約企管科的那個學妹,可是他怕那女孩打他一巴掌當回應。」
我想起許維廷說過那女孩很「恰」。「被打一巴掌就能換來一場約會,有什麼不好?或者,被打一巴掌,認清了這女孩這麼不可愛,喜歡她還有什麼意義?」
殷然璽大概也認清我是個彆扭的女孩了吧……
「你說得很對。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妥。
我拍拍他的肩,「表白吧!別把時間浪費在空想這個階段。」
他像發現新鮮事似的看著我,「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該向對方說清楚?」
勸別人該怎麼做,總是和自身的事不一樣的。像我喜歡章翰郎,便沒想過要向他告白;再如殷然璽,我……
遇著陳昭宜關心的眼光,我揮開心事。「本來嘛!說清楚後就有三種結果,一是被拒絕,一是在一起,一是成為普通朋友,怎麼都比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對方好!」
他輕蹙眉宇,「說是這麼說啦!怕到時候一看到她,就什麼話也說不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愛情在這世上有著千百種面貌,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次喜歡人了。以前你曾遇過幾回,早知道當時向她說聲喜歡她,才不會落得事後遺憾的情形呢?」我頓了一下,見他已被我打動,我簡短的又問:「是姑且一試好,還是永藏在心底好?」
陳昭宜沉吟了半晌,眼中漸漸有頓悟的清明。「我知道了!與君一席話,勇氣百倍增。」他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我該回去上體育課了。」
我點個頭,目送他走。
「學姊。」走了幾步,他回過頭,「如果早一點認識你,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然後他急急的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