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同學紛紛同意,誰不喜歡聽老師講題外話?
「沈漫努這三個字有個大問題——」該死!第一句就說我有問題? 「大家念這三個字看看,是不是無法清晰地連貫念出她的名?一
誰說沒辦法?是他自己的舌頭有問題。我瞄瞄其他同學,念了幾次我的名字後,竟很贊同他的說法,不停的點點頭。
「一般說來,我們的名字在讀音上習慣一平搭一仄,很少兩個字都是仄音的。像『漫』、 『努』一個入聲,一個去聲,這種情形很少見。」
少見?是他自己少見多怪吧!我抓著一隻筆的中心,搖晃著筆的兩端,望向窗外,懶得聽他在扯什麼。但此刻全班寂靜無聲,他的聲音字句不差的自己跑進我耳裡。
「這時候為了發音上的方便,讀起來就會有音調上的變化。比如兩個三聲的字重疊在一起時,第一個字通常會轉為二聲。像……『引導』這兩個字,大家唸唸看,是不是會把引字念成『ケ』……」
我誇張的打個大哈欠,長達十秒鐘也不願合上嘴。他到底想說些什麼?敢說我怪腔怪調,自己還不是語焉不詳;何況這種讀音上的變化,誰不知道?還需要他堂堂大教授,在五專高材生的班級裡教我們「引導」兩個字該怎麼念?嘖!無聊!
「所以念沈漫努這三個字時,常常就會念成沈漫『奴』……」
殷然璽拿起板擦,將「努」字下方的「力」給擦去,只餘上方的「奴」。
我坐正身子,手裡握著筆;沒來由的,明明安好地坐在這裡,心臟卻猛烈跳動了起來。
掉頭看看姜美禎,她興味盎然地聽著殷然璽拆我的名。我皺攏雙眉覺得不悅!
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名字當話題了!
也許我該用力一拍桌子,走出教室,以示抗議!但是我卻動彈不得,像被點穴了。
「如此一來,『奴』字,有奴役、奴婢等意思,似乎不是個好字。」殷然璽以粉筆頭敲敲「漫」字,接著說:「而『漫』這個字,有散漫、漫不經心的意思,好像也……」他兩手一擺,擺出不予置評的姿態。台下則零散露出了嘲謔的笑聲。
如果他藉著談論我的名字來整我、警告我上他的課別搗亂,這還沒關係;但是……我怕的是——是他……
「還好,『漫』這個字,還有浪漫的意思在。而談到浪漫,就會想到愛情……」
天哪!真的是他……
「如果把『漫』這個字改為『愛』的話,『愛奴』……」
我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滑到了桌沿才停住。我兩手緊抓著桌沿才不致往後躺向椅背。
他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他難道不知道,這種使我難堪的方法,會硬生生將我僅剩的夢想給打碎了。
曾經,我希望他是給我那把水晶鑰匙的人。但現在,我卻寧願他永遠不要宣佈他就是那個人;至少讓我守住夢想,還能有所等待……
殷然璽在我的名字旁,一筆一劃刻出了兩個字——愛奴……
是了,就是這樣的字跡了;這麼特別的字跡,看過就不會忘的了。原來他平常寫在黑板上的字,是隨意書寫的草字。而卡片那樣工整、非凡的字跡,才和他俊逸的本人相符。
「幸好她是個女孩子。終生以等待真愛為職志,倒也不錯。」他放下粉筆,站在講台前,「你們覺得她是嗎?是個傳統的為愛為奴的女孩子嗎?」
同學們大都面面相覷,然後是一逕兒的搖頭。不是不知道,而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覺得我這個人會是個只想守著家庭的女孩。
「你覺得老師說得準嗎?」姜美禎低聲問我,她也不贊同殷然璽的分析。
我無力的笑,笑得苦澀。我一直渴望有個人能看透我的心思,卻沒想到會是個這麼惡劣的人。他撿到了我的錢包,由錢包裡的卡片、證件,知道我的心事、我的身份。由於我住他對門,還老愛和他作對:他便送了一束花、一把鑰匙給我;給了我夢想後,再藉著像現在這樣的時機,一舉敲碎我的夢想!
別人聽了不覺得有異,但我聽得清清楚楚,聽出他字句中附有的譏嘲。
除了無所謂的聳聳肩外,還能怎樣?現在謎底已經揭曉,所有事件是他設下的陷阱,也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
想我居然還為了他在方真綺面前,說明不喜歡我而淚流滿面。真是幼稚得可以!
只是,我又陷下去了嗎?不知不覺中,我對他有了期望,我對他……不會吧!就算是有,現在也該死心了。
接二連三喜歡上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我實在多情得可憐。
經過這麼一鬧,班上同學一直往外飛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沒有人想成為第二個被殷然璽胡亂分析名字的人。
直到下課前,我都未再抬頭看殷然璽。
姜美禎傳張紙條給我——好奇怪哦!殷然璽一直在看你哦!
我不以為意地收起紙條。天知道他還想怎麼樣。
下課後我慢慢地收拾書包,直覺殷然璽會在公寓大樓樓下等我,所以我不直接回宿舍。我不知道現在如果和他會面的話,壓抑在心底的情緒會怎樣爆發出來?
不能見他!
我嘲笑自己懦弱。將書包甩在肩上,走出門口便遇見一個月前我還深深戀慕的章翰郎。
「嗨!」他和我並肩往樓下走去。「下午沒有課了?那麼好!」
「要去吃飯?」我客套的問。
「嗯!一起去?我請。」他提議道。
我暗測自己的心跳,沒有加快;摸摸兩頰,也未泛熱。聽到他提出共餐的要求,一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好喜歡、好喜歡他嗎?那時候只是和他眼神交會了一下,說聲「嗨」、「拜拜」,整個人就高興得要飛起來!現在在走廊偶遇,我卻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要去哪吃?」學校餐廳有自助餐、快餐、麵食三個分部。他詢問我的意見。
「我又還沒答應要跟你一起吃飯。」我以未曾對他有過的冷淡語氣開口,看他的反應。
他搓著雙手,不知所措,「那……」
「還是請你的女朋友和你一塊兒去吃吧!」我揮揮手要走。
「等一下,能不能借你幾分鐘談話?」他在我身後開口。
破天荒第一次!他想請我吃飯,還想借我幾分鐘說話!我卻不覺得高興。
我想了一下,「去飲料部好了。」
學校飲料部裡有一吧檯,販有各式飲料及餐點。我和他各點了飲料及土司後,對坐在靠牆的角落。
這種景象,在我腦海裡不知幻想了幾十次。一旦成為事實,我竟只是大口大口的咀嚼土司,只想填飽肚子走人。
章翰郎望著我活似餓了幾餐的狼吞模樣,喃喃地說:「剛才……你提到我女朋友……」
吮吮我滴在指間的果醬,喝了口果汁。「乙班的學妹嘛!很可愛的女孩子。」我覺得非常自在,不像以前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找不到擺手腳的地方。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攪動杯裡橙黃色的汁液,「大家都以為她是。」
「其實我們只是一起聊過幾次而已。」他試著撇清與林育靜的關係。
「分手了?」我很自然地推測。
「應該說沒有在一起過吧!」章翰郎笑著說。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找我談話的目的了。不過我不馬上點明。「園遊會那天覺得你們很好哇!現在怎麼這麼說?」
「當初是四甲的學長介紹她和我認識的,後來覺得她的內在和她的外表實在差很多。」章翰郎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她很自我,總覺得別人都該順著她的意思,而且常常提出任性的要求。」
呵!男孩子挑剔女孩子的缺點,不外是女孩太過任性、自我。
「要你接她上、下學,所有下課時間都該陪她?」我想林育靜頂多是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學生談戀愛其實比成年人單純很多,但學生自己總可以弄得很複雜。
他雙手十指交錯在桌前,「差不多就是這樣。」
「她很喜歡你。」這點我在園遊會時就看出來了。
「可是,我卻覺得很受不了。」他吁了口氣,眼神黯了下來;在以前,我會被他這般的黑瞳蠱惑住。「說我不想交女朋友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像中的女朋友卻不是像她那樣。」
「應該是怎樣?」我明知故問。
「首先當然不能成天黏在一起,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他又歎了口氣,聲音愈來愈低。「另外,當然希望她能順著我,隨時注意我的要求。就像……」
我手撐著臉頰,漫不經心地問:「就像我對你一樣?」是該切入主題的時候了,「你想要我說什麼?要我趁這個機會表明我一直在喜歡你?」
「你……」他被我的直截了當給嚇得說不出話。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他應該反將我一軍,說他根本沒這樣想。可惜以前我實在對他太好,他無法相信幾日不見,我就變得如此猙獰。所以有一段時間他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