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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沈曼奴

  我抓起她的手甩到一邊,「你可以改名叫『八珍』,我保證沒人跟你一樣!」

  隔壁讀著補習班講義的龔信文,「噗哧」地笑出聲,朝我點點頭,很同意我的看法。

  大部分的教室課桌椅都有八直排,桌子兩兩靠攏,左、右兩旁靠著牆壁;所以教室共三道約六、七十公分寬的走道。我坐在第四排的最後一個座位,右邊坐著姜美禎,隔著正中央的走道,左邊是和我同社團的龔信文。班上每個月換抽一次座位,然而不管抽到哪個位置,我們三個人一定會想辦法換回現在的座位。

  而我的名字——沈漫努——我不是存心與姜美禎開火,而是真的很討厭有人把我的名字拿出來談論。雖說名字不過是湊一、兩個字放在父方或母方的姓氏下面;但無論這兩、三個字代表著什麼意義,它就是代表著我。拿我名字開玩笑的人,我一律視為拿我本人開玩笑;如果再遇上我心情不好的話,管他是天皇老子,我絕對翻臉!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就有人能同意別人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蟑螂、老鼠、猴仔、貓仔等等難聽的綽號呢?

  通常看到我發紫的臉色,姜美禎便懂得要閃;可是今天中午她吃的可能是熊心加豹膽,才會專程跑回來捋我這隻母老虎的須。她向龔信文探探頭,「喂喂!她怎麼了?她『那個』不是前幾天才來過嗎?」

  我用力合上漫畫書,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那個』好像好久沒來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醫生?」

  龔信文有點臉紅地說:「我『那個』從來都沒來過,是不是也要跟你們一起去看醫生?」

  我和姜美禎都笑了。他就是有法子緩和氣氛。

  「她的錢包在來學校的時候不見了。」龔信文告訴姜美禎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其實到最後還是沒有追上,才是我垮著一張臉的主因。而錢包掉了,讓我有朝週遭眾人發怒的藉口。

  「真的?」姜美禎擺出一張同情的臉,「那你怎麼還有錢買這個?」她指指我剛買的漫畫月刊。

  「我向他借了一百元。」我指著龔信文說。

  那時跑進了校門後,便看不到他的蹤影。我難過了一下子,打算到對面書局買兩本漫畫轉移一下心情,誰知道翻遍了書包,就是找不到我的黑色女用皮夾。

  錢包大概是在百貨公司走廊前與人對撞後掉的,當時我草草地撿起課本、筆記便跑,背後好像有人喚我,可能是提醒我錢包沒拿。

  我循著原路找回去,卻不抱著能找回來的希望。因為人來人往,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夠用,哪還有人會站在原地等錢包的主人回去認領的?

  只好自認倒楣,回到教室向龔信文借了錢買漫畫。

  「你裡面放了多少錢?」姜美禎笑著問,在我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幾百塊錢而已!」幸好我從來沒有放千元大鈔在皮包裡的習慣。

  「才幾百塊而已,你的臉幹嘛苦成這樣?」

  「雖然才幾百塊,也是我這個禮拜和下個禮拜的生活費呀!」我和她白眼對白眼,語氣有點沖。

  她的左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你的家境那麼好,幹嘛那麼省?」

  「我家有錢又礙著你啦?」我又回了一句。

  其實家裡也不是非常富有,只是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大約兩個禮拜回去一次。父親給我每個禮拜兩、三千元的零用,算算一個月至少有一萬塊錢,加上昂貴的房租——快要二十歲的人了,還這樣依賴家裡我覺得很不好意思,當然能省則省。

  「對了,你裡面有放證件嗎?」她又問。

  我點頭,「學生證。」

  「那撿到的人應該會寄回來吧!」姜美禎上回學生證也丟掉過,才剛登報作廢,又向學校重新申請了一張時,卻有人將她的學生證送回來。

  「不過裡面的錢大概回不來了。」龔信文又從書堆裡抬起頭加了一句。

  「等到期中考,還是沒有消息的話,只好再去申請一張了。」我說出決定。

  姜美禎眨眨眼,坐過去龔信文的前面,拿起他桌上的書看封面,「電子計算機概論!你要考什麼?」

  「技術學院。」龔信文堅定地說。

  龔信文長得白白淨淨的,在學校對面的巷子裡,和班上四十五號共租一間房間。

  和龔信文混熟的過程有點好玩。記得專一剛入學時,抽中的座位在第七排第五個位子,旁邊坐的人就是他;那時很排斥和一個男生坐在一起,而且他看起來是我討厭的小白臉那一型。我很想換位子,可是大家都才剛認識,也不好提出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和他坐在一起。

  整整一個禮拜我沒和他說過話,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在上課的時候我便遞了張紙條給他,上面寫著——你覺不覺得你有一點娘娘腔?我不記得他怎麼回答的,但後來我一無聊就會傳紙條給他,他也沒嫌我煩過。

  一個月後,換抽位子時,全班只有我們兩人又坐在一塊兒。這回有人想跟我換位子,我沒有答應。後兩個月更令人不可置信,我們竟然還是抽中連在一起的兩個座位;當時班上傳言我們實在有緣,還有人詢問我們可不可能成為班上第一對班對時,我和他都會調皮地對視而笑,任人去胡亂猜測。

  一年級下學期,我們抽中了現在的座位。姜美禎坐在我右邊;我看她很不順眼!因為她太漂亮了,和一個太漂亮的人結成死黨絕不是件好事,我可不想在她身旁成為陪襯!卻沒想到還是被她纏上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不久之後,我加入話劇社,姜美禎和龔信文也跟著我入社。但交友廣闊的姜美禎沒多久就退社,她覺得每天玩的時間都不夠了,哪還抽得出空參加社團。

  於是我和龔信文搭擋過幾出戲,挺不錯的;別看他平常正正經經,瘋起來和我一搭一唱時,可也會嚇死人!

  「你們沒打算再升學嗎?」龔信文問。今年暑假他和班上幾個同學已經去插大補習班報名,個個有再上一層的理想。

  「拜託!才剛升四年級,就想得那麼遠!」姜美禎將書丟還給他,坐回我的身邊,表示與他理念不合。

  我看看補習班發給他們的講義,搖搖頭說:「我恨死了期中考和期末考,不可能再去參加插大考試。」真的,我恨死了那種硬是將書上文字刻進腦海,等寫到試卷上再統統忘光的歷程。

  「那你們想怎麼辦?」

  姜美禎揉皺紙丟龔信文的頭,「未來的大學生,這麼看不起我們?雖然這所學校很爛,好歹也是國立的,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工作。」

  我們的學校真的很爛!雖說是中區首屈一指的國立專校,但待久了就會聽到流傳已久的話——入學時是一流學生、二流設備、三流師資;畢業時是三流學生、三流設備、三流師資。唉……現在我們是處在二流學生的階段吧!

  不過學校爛歸爛,聯招時卻還是最快額滿的一所學校,所以我想別的學校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加上現在五專生都以升學為主,我們學校的畢業生表現的可不賴;像最近新學年剛開始,到處都貼著紅榜!

  話雖這麼說,據我估計,不出幾年,在社會上打出我們學校的名字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吃香了。因為資優生都上大學繼續進修,次級一點的則努力於公職考試,而真正進入社會就業的,則是連私立專校的學生都比不上的劣等生——像姜美禎就是這一類。

  而我——我不考大學,也不可能參加高普考,更不是劣等生——我還不知道畢業後要做什麼。

  「沈漫努,你成績那麼好,只要你想唸書的話,一定考得上你想進的學校。」龔信文從開學以來就一直想拉我進補習班。

  「教我考技院?我寧願進妓院,不用念那麼多書,搞不好賺的錢還更多!」技術學校,簡稱技院,經常被戲稱成妓院。

  「就是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漫努的志願是什麼!」姜美禎在紙上寫了大大的HOUSE  WIFE,在我和龔信文的面前晃呀晃。

  我以極難看的臉色,警告她放下紙。

  不過,當個家庭主婦,真的是我的志願。姜美禎是從外語科一個男生那裡聽來的。那個男的和我同鄉,有一次他帶著我們國中的畢業紀念冊來學校;在畢業紀念冊上,我們班在每個人的照片旁寫的是個人的志願。在各式各樣的職業中,有幾個女孩子表明想當家庭主婦,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渴望安定、優遊自在的生活。我明白像我這樣的人,不適合赴商場上工作。所以我希望能遇見一個愛我、肯照顧我的人,與他共度一生。

  姜美禎卻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龔信文也是不敢相信。他們覺得我才不適合嫁人,我不可能安於一個小家庭中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也就是說,像我這樣壞脾氣、潑辣的女人,不可能擔任好一個小妻子的角色,也沒有一個男人膽子會大到想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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