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機車,看見殷然璽站在一樓大門前,直直地看著我;可見他是在等我。
是為了剛才課堂上的事?我已經照他的話道歉了,他還想怎樣?
我裝作沒看到他,逕自走向大樓。
在經過他身邊時,他以手肘勾住我的手,靠得我好近。
「十一月十七日,中午十二點三十八分,光莒新城第六棟樓樓下!」我嚴厲的敘述目前的時間與所在地點。
「什麼事?」他本來繃著的臉孔,忍不住軟化。
我重重的講了兩個字,「證據!」
殷然璽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你還要告我?」
我可不是跟他在說笑,「你再不收回你的手,我就會去告你!」
他斂起笑容,半正經的問道:「告我什麼?」他鬆開手同時閃了一步,讓我先走進大樓。
我站在電梯前,將書包背帶拉到肩膀上方一點,「騷擾你的學生!」
他跟著進來,站在我旁邊,兩手一擺,「這麼嚴重?」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回話,當我伸手拍亮電梯按鈕時,他突然也伸出手,覆住我的手。
我閃電似的抽回自己的手,「你不要太過分了!」
他被我話中的氣憤嚇了一跳,有點不可置信的看看他自己的掌心、掌背,咕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手自己就……」
我盯著電梯樓號,「那好,我就告你的手騷擾我。」
他露齒笑了一下,見我仍繃著臉,不好一個人逕自傻笑,便換上剛才上課中的教師臉孔。「你是不是上每個老師的課都那樣?」
我發覺他角色變化得很快;剛才還像個對門的平輩鄰居,現在則很像個正經八百的長輩。
不過我傲慢的態度可是從一而終。我訕訕然的回問:「怎樣?」
「不認真聽課外,還欺負其他同學,擾亂上課秩序。」他數落我的罪狀。
我聳聳肩,滿不在乎,「也不是每個老師都會叫我當場道歉的。」
他搖搖頭,「我覺得很奇怪,你具有好學生的所有特質,怎麼會這麼讓人頭疼?」語中有朽木不可雕也的無奈。
的確,我的成績中上,平常也沒蹺過幾堂課,校外生活規矩而正常;令人想不透的就是老愛和老師起衝突。還好,由於其他紀錄優良,我還沒被教官找去訓話過。
冷哼一聲,我諷刺他道:「你覺得頭疼,那是因為你還沒具有好老師的功力。」
電梯門開,我率先走進去,接著就要按鈕將電梯門關上——
「沈漫努!」他擋住電梯門,連名帶姓喚我。
我懶散而傲慢地:「幹嘛?」
他瞅著我的雙眼瞧,瞧得我撇開臉躲開他的視線;然後我感到空氣中飄蕩著和園遊會晚上在頂樓一樣的氣氛,他又變得易感且易傷……
我納悶的抬眼審視他的表情。
他緊皺雙眉,「你到底要我怎……」衝動出口後,他因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而省去了下文。僵了一下,他回復先前的面貌,問道:「晚上話劇比賽你也參加了?」
「你怎麼知道?」
他以為挑對了話題,放下擋著電梯門的手。「三乙的維廷告訴我,他看過你們的排演。你喜歡演戲?」
「好老師是不管那麼多的。」我說著就將電梯門關上。
他著急的擋住電梯門,電梯門依照功能又自動開啟,「喂,我還沒進去哪!」
當他一腳跨進電梯裡,我兇惡的斥退他,「你不准進來!」
可是他沒被我嚇退。他走進電梯裡,站在我面前,「為什麼?」
「從現在開始,我們分開搭乘電梯。這是為防範危險而理所當然擁有的權利!」
他覺得荒謬,見我堅持,他便退出電梯外,但試著說服我改變決定,「可是我喜歡和你一起搭電梯的感覺,就像兩人一起升上天堂一樣……」
「花言巧語也算在騷擾之內!」我可不為他這番話而心動。
「我是說真的——」
「真的騷擾你的學生?」
電梯門緩緩關上,將他的身影隔離在外頭。
我閉上眼,靜靜體會電梯上升的感覺。
升上天堂——
記得我剛搬來這裡,不論電梯在一樓時擠進多少人,到最後都只有我一個人獨自登上最高層樓。那時候我也會假想這種情境,就好像是我一個人獨上天堂似的;想不到殷然璽也有同樣的感覺……
只是,當電梯到達十四樓,看到的卻是兩道相對的鋼製大門,以及與其他樓層相同的電梯間。如果這樓層真是天堂,那天堂還真是不過爾爾!
所以我不羨慕能進天堂的人。
但,我仍執著地找尋一把鑰匙,一把進入愛的殿堂的鑰匙……
比賽分為高年級組與低年級組,除了前兩名外,還有精神獎、服裝、道具、最佳男女演員等其他個人獎項。
演出前,班上的準備功夫最少。除了化妝外,服裝、道具,都以最簡便的方法解決——服裝自理,而場景為客廳,道具則是七張椅子,其中兩張椅背躺平,椅腳對立併攏,再鋪張桌布就成了茶几;另外,還有一把由厚紙板及銀色鋁箔紙做成的假刀。
看著其他班級動用大批人馬,拿著一堆壁報紙及保麗龍板在現場走動時;除了覺得其工程過於浩大外,倒沒影響到我們壓軸演出的信心。
在比賽開始前,龔信文和他戲中的女友,亦即我戲中的姊姊,反覆排練一場包括肢體衝突的爭執。我靜靜的看著他們,發覺他們對這次演出的態度極為認真。
另外,有自願幫忙燈光、音效的同學,以及純粹來幫我們幾個人加油的同學,不時過來告訴我,依我們排練時的樣子就夠棒了!
我覺得很奇怪,在班上,大家非常不能接受我不合群的個性,而推動這齣戲的主使人就是我,為什麼大家會以空前未有的熱心來支持我呢?
自排演以來,我便告訴其他人,這場戲很難得獎,只能過過大家的戲癮,然而實際上我卻希望得獎,希望由得獎證實我的看法是對的——既是話劇演出,就該重視演員的配合性及故事情節的整體性;而不是演員的發音對嗎?英文台詞夠水準嗎?
我們班抽中的演出順序是最後一個上場;真的是壓軸!
前面低年級的演出用慘不忍睹也難以形容!將童話故事改編得滑稽不堪,自觀眾席發出的笑聲,其實是看笑話的笑聲。
倒是三甲的演出令我期待。話劇社的副社長就在三甲,這個學妹和我的理念不一樣,她特別注重道具、音效、服裝、燈光,因為她覺得所有的劇本與演員必須在客觀條件的配合與襯托下才能更趨完美。
果然,三甲改編「茶花女」,同是客廳的場景,既是全套大理石桌椅,又有壁畫背景,以及花、樹、盆栽的點綴,演員各個盛裝上場,光念台詞就是一長串英文;完全依評審的口味編排。
而令人驚訝的卻是許維廷率領演出的三乙。他們演出準備演出前的後台景象,上台演出的人數多達十餘人。台上長長一排會議桌,桌上亂成一團,演員也亂成一團。許維廷為主角,頭頂綁著花手絹,穿著海軍領上衣及寬口短褲,一口道地的黑人腔調英文;全場沒人聽懂他講些什麼,卻被他誇張而自然的演技給逗得笑彎了腰。有一個地方他因踩著地上的果皮而滑倒,他竟能演得像卡通影片一樣——跌倒的同時,在半空中揮舞著兩腳,再重重的落地!笑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輪到我們演出時,我依例叮嚀大家放輕鬆。
全劇下來,大家比排演時還入戲。從一開始只有音樂,後母害死父親的默劇演出時,我們便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而龔信文欲從演我姊姊的同學手中搶回錄有他犯罪證劇的錄音帶時,兩人激烈而逼真的肢體衝突引起觀眾席讚賞的掌聲。最後,當我情緒失控,拿著刀追殺我的後母時,她淒厲的呼救聲,及我毫無人性的朝她身上猛砍時,全場靜得不可思議,與我們結束演出後,如雷的掌聲成強烈對比。
下台後,除了班上同學豎著大拇指稱讚外,還有學弟、學妹以敬畏的眼神看著我們幾人;更有人在低語評論誰會得獎時,被我們聽到——哈哈!許多人都認為我們戲演得好,且幾乎每一句台詞大家都聽得懂!一定會得獎的!
只是不能太志得意滿。因評審未必會這麼認為,尤其評審裡還有個記恨我的小女人——那個一年級的英文老師;聽說在計分完成後,她還會上台去講評。我很期待!
等待結果揭曉的同時,觀眾席呈亂糟糟的景象,走道不時有人來來往往,坐在位子上的則左右交頭接耳的談天著。我和幾個同學坐在觀眾席倒數第三排,安靜的等著結果。
「沈漫努,有人找你。」一個同學拍拍我的肩膀,指著站在出口附近,捧著一束花的中年人。
「找我?」我疑惑的走向那人。
「請問你是沈漫努嗎?」中年人看著我,我點頭後,他將手中的白百合交給我,「我是花店的人,有人要我們將花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