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著頭看電視,覺得這樣還差不多,順眼多了。
轉正頭,環視屋內,其他的傢俱還是讓她不順眼,不順眼得頭都快痛炸了!
她發了狂般,顛覆屋內的所有傢俱。
她要毀了這間房。
※ ※ ※
情況變得有些不可收拾。
尹前賢來到公司,因無法立刻進入工作狀態而立在窗前。
被魏守堯說中了,連他自己都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他在和夏辛戀認識之前,已決定追求簡易安,所以面對性烈的她,他有興趣,但以自己已過了遊戲人間的年紀為由,而未對她採取進一步行動。
繼而,得知他和簡易安的婚事告吹,夏辛戀驚喜的表情令他極為不悅,胸中升起馴服她的鬥志。
這兩天他一直在想,馴服二字,該作何解釋?他要捻熄她高傲的氣焰,要使她順從他。坦白來講,他所謂的馴服,就是要她愛上他?
尹前賢搖搖頭,一開始他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她的確具有明星的耀眼特質,所以他使計讓她從幕後轉至幕前。在凡事皆需求人的演藝圈裡,她的氣焰不得不被一一磨損。
事實上磨損她的氣焰,就算是達成了他整治她的目的。畢竟,他是個生意人,不是個玩弄權勢的浪子,他的眼光必須著重在帳面上的營利數字。
當夏辛戀反叛的態度瞬間轉為無條件配合所有要求,馬上有不少人跑來告訴他,他挖到寶了,而且這個寶藏的價值難估,用俗話來講即是——這回他肯定賺翻了!
他卻在這個時候扼止她竄紅的機會,自然也沒什麼賺翻了的事情發生。
演藝圈內有種種不合理的事,但有一項不變的定理——有實力者是決不會被埋沒的。夏辛戀有實力,但他讓她完全無法表露她的實力,無怪乎她很難繼續在這圈子裡存活下去。
他仰頭輕歎口氣,旋身回辦公桌後,點燃一根煙。
對於女人,他自認能做到的最寵愛的地步是,告訴對方,「想要什麼你儘管開口,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
這句話到目前為止他只對簡易安說過。當他向她求婚時,並把「尹太太」這個身份形容成一個職位,使得簡易安向他質疑,「包括……愛嗎?」
之後他也對夏辛戀提過,他可以給簡易安任何她想要的。沒想到夏辛戀當下問了同樣的問題,她還說:「一個男人要等女人開口要求『給我愛』之後才肯付出,這種男人可以給誰幸福?」
由此看來,女人所謂的幸福,是渴求一個男人的愛?
「愛」這個東西何等虛幻,她們從何認定?
尹前賢右手托腮、左手敲桌,香煙叼在嘴邊,煙頭有一大段已燃成灰。
他可以確定的是,當初想娶簡易安為妻,主要是讓家中長輩安心。妻子對他而言,是另一個個體,除了同床共枕的夫妻情事之外,兩人各自安排生活,盡量互不干涉。
向夏辛戀求婚,卻是非理智的、衝口而出的。對她說了「嫁給我」這三個字之後,他非但不覺得驚訝,反倒是豁然開朗。沒錯,他告訴自己,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佔為己有。
衡量兩者差別,答案顯而易見。
很好。他兩指夾住香煙,彈去煙灰後捻熄。很好。他又承認了一次,他愛上夏辛戀了。
和許多大男人一樣,他向來不屑那些男女之間風花雪月般的情愛,但一旦愛了,他倒是不會一勁兒排斥愛上了對方的這種認知。
重點是,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幾天,他就是這樣反反覆覆的思量,但思緒到頭來老是被卡在這兒。
蹙眉難解之際,魏守堯未經敲門便闖入他的辦公室內。
「什麼事?」尹前賢知道他是個知禮的人,若非有急事,他不會這般莽撞。
「夏辛戀……」他一邊急急地喘氣一邊說道:「失蹤了……」
※ ※ ※
尹前賢立刻趕到飯店。飯店經理在門前等著他,陪他走向夏辛戀住房的這一段路上,向他報告事情經過。
「早上我們的服務員依例送早餐給她,她沒有應聲,房門也鎖著,服務員以為她還在睡覺,心想不該吵醒她,便將餐點送回廚房。」
他一直跟不上尹前賢的步伐,好不容易進了電梯,得以喘口氣。
「然後呢?」尹前賢問。
「然後……」以平和的神色調整呼吸。「一個小時後,服務員再去敲她的門,還是沒有回應。不久,夏小姐的宣傳打電話到服務台問我們,她是不是已經出門了,否則她房裡的電話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接?」
電梯門開,飯店經理又得辛苦地追著他的腳步。
「我們擔心發生事故,找出鑰匙打開房門,沒想到……」
尹前賢來到夏辛戀的住房門口。
「沒想到……」
拍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完完全全被顛覆了的房間。
「沒想到……」飯店經理雙肩頹然一縮,道:「就是這樣……」
尹前賢愈往房裡走,令人不解的笑意愈是在他俊逸的臉上揚起。
房裡昂貴的家電設備及傢俱未被毀壞,而是以一種非常態的方式擺置在地面上。比如說,電視側擺、音響側擺、冰箱倒立、荼幾倒立、全套沙發以椅背著地……
想在這樣一個房間裡生活的人,恐怕不能用雙腳走路,必須倒立、必須側爬……
尹前賢走到被傾倒的梳妝台前,停在沙發旁的飯店經理隱隱約約聽到他發出笑聲。
梳妝台的鏡子被橙紅色的口紅塗得面目全非。
尹前賢心想,她是從這裡開始的吧?開始弄亂這一切她看不順眼的東西……
他仰頭笑了三聲,回過頭,飯店經理一臉愕然,他走到他面前,兩手擺開,指這房內的一切問他,「新房吧?就把新房弄成這樣吧?」
「啊?」飯店經理的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他轉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前的簾幔被夏辛戀用刀子撕割成一條一條的。
「那個……」經理鼓起勇氣對有些怪異的他說話,「房間被弄得這麼亂,又不見夏小姐人,所以我們才向您報告,夏小姐失蹤了。」
尹前賢沒有理他,笑著搖了搖頭,逕自轉身走向寢室。
寢室內傢俱的擺置未有太大的移動,只有棉被和枕頭遭殃,它們被割開,裡頭棉絮灑了一地。
尹前賢不再抑住笑意,開始仰頭大笑。把這樣的房間當新房,實在不太適合哩!不過,他服了她了。
他服了她了……
以為無情的演藝圈能打倒她、磨損她的高傲氣焰?他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那夜在別墅陽台,倚著他的肩,柔弱地問:「喂,要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那個輕聲討饒的夏辛戀,這會兒想必已消失無蹤了。
回來的是原先那個強悍俐落的夏辛戀……
這可非常不妙。但奇怪的是,他還是止不住笑……難道,他愛上的,正是動不動就凶悍得揮手要摑人的夏辛戀?這實在是……唉……
飯店經理見過尹前賢幾次,印象中的他有股不可親近的貴族氣勢,單看他外表就覺得他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
所以,看著眼前這個毫無形象,又是大笑、又是歎氣的人,他不得不拚命揉眼睛,以確定自己現在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 ※ ※
冬天了。
寒流逼境,依照往例,穿上厚重大衣,把自己包得像顆粽子。
我沒有逃離台北城。根本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逃?
在這城市一隅租賃一間小套房,在一家以拉業務為主的小廣告公司擔任總機兼會計。
而這四個月來,「那些人」很有默契地,沒有來打擾我平和的生活。那些人是哪些人?唔……就是那些人嘛。
發覺媒體的渲染力沒有那麼強,演藝圈的影響力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影歌星是公眾人物,但也只能抓住追星族的視線焦點而已,大部分的人汲汲營營工作賺錢改善實質生活,沒有太多的閒情逸致留意明星們的點點滴滴。
也因此我得以很快地恢復平凡生活。走在街上,鮮少有人盯著我,對我指指點點;人們很快地忘了夏辛戀這號人物,或許實際上,他們從未記住夏辛戀這三個字過。
其實不論他們記不記得,我都不在乎。
我依然自我,但不再用片面的、主觀的眼光看待其他事物。面對以前掛在口頭上喊不在乎的人事,現在漸漸的真的能夠不在乎了。
別把人生看得太盛大,否則會活得很辛苦。與其老是用負面的口吻問人活著有什麼意義,不如抬頭挺胸,踏實地、認真地過好每一天、每一刻。
馬上要邁向新的年度了,我仰頭迎向冷冷的空氣……
新年快樂。
一九九六年末 夏辛戀
※ ※ ※
回家路上,夏辛戀在某家花店訂了一束花,寫下她住處地址,要花店人員隨後將花束送到她家。
當她買好晚餐,提著飯盒停在路口等通行號志亮時,背後街口那家電器行門外的電視牆播映的一首音樂影帶使許多人回頭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