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皆似一陣風。
魏守堯不可置信地擺手,道:「好誇張。」
尹前賢點頭同意,「所以他說的話都得打個對折。」
魏守堯手撐下顎,問:「他說他愛死她了,打個對折後是怎樣?」
尹前賢頗為認真地想了一下他這個問題,然後回答道:「他腦袋裡的結構並不正常,身心只對『聲音』有反應。他愛死了的東西不是夏辛戀本人,而是她的『聲音』。」
「所以你一點都不擔心?」
尹前賢繃起臉,「我為什麼要擔心?」
魏守堯又反問:「為什麼不?」
「你說說看啊!」尹前賢拍桌,「為什麼老是想把我和她湊在一起?你無聊到這種程度了嗎?」
魏守堯怔了一下,「我惹惱你了?」
「沒錯。」
他站起身,「識時務的話,我該走人了?」
尹前賢不留客,「請便。」
魏守堯點頭示意告退,走了幾步,卻又回頭針對同一件事情發言,「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似乎是被你馴服了,你卻毫無欣喜之色。」
尹前賢挑眉,「一切全在預料之中。」有什麼好高興的?
「或者,她強硬的態度轉為妥協,反而激不起你的鬥志和興趣?」
尹前賢再次垮下臉,沉聲道:「我對你的確是刮目相看,但不希望你一再的自以為是。」
「這個時候,」魏守堯上半身稍微前彎,「身為下屬的我,應該必恭必敬地說聲:『是』嗎?」
※ ※ ※
難得的一個午後空檔,卻又下起猛烈的雷陣雨。
飯店這種地方即使擺置得再怎麼舒適,還是缺少家的感覺。住在這裡,總覺得自己像個旅人,靈魂飄飄蕩蕩,心情經常莫名的低落……
學生時代非常痛恨下雨。由於校園遍及半山腰,校地廣大,單是從教室走回宿舍,滕蓋以下必定全濕,頓時多出整理鞋褲的事情得做,所有住在宿舍裡的同學拎著滴水的雨衣、傘具、鞋襪走來走去,走廊上濕答答一片,看得人好心煩。
畢業後倒很少為了天氣變化而煩躁。眼見外頭情況不適合出門,馬上會很率性的告假不願去上班,有過因此被炒魷魚的經驗。
啊,曾幾何時,每當回想起過往,就會說學生時代如何如何,然後剛入社會的前幾年又怎麼樣怎麼樣。
已經不復青春了呵。
以後……到底該怎麼辦呢?
早上飯店負責清潔的服務員,指著我掛在衣架上好幾天的西裝外套問:「要不要一起拿去送洗?」我笑著說:「把它拿去跟垃圾一起燒了吧!」
「真的嗎?」服務員很認真的又問,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很有趣。
啊!真是討人厭的天氣,害得我什麼事都做不成。
我誰開連接陽台的門窗,感受刷刷雨聲釀造成的磅礡氣勢。
其實也沒什麼事可做的啦。
為什麼雨天總輕易使人心情陰鬱呢?
抬頭任飄進陽台下的雨水打濕我的臉、我的發。
好無聊……好苦悶……
就這麼坐在落地窗前,看著這滂沱大雨逐漸老去嗎?
晚上七點有個通告,不想去。半個月前才上過那個節目,主持人喜歡扯一大堆無聊的話,我聽不下去,掉頭此走。隔天報紙上登載那個大牌主持人氣炸了,頻問演藝圈裡真的沒有倫理了嗎?
預料得到今晚再和他碰面,他不會讓我好過。
算了,我已經麻痺了。現在上任何節目都有人想惹我生氣,我一旦沉默不吭聲,便開始拐彎兒笑我終於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懂得忍氣吞聲了。
其實我只是忘了該怎麼發脾氣。
社會新聞常看到女孩不堪被辱而自殺,旁人笑這些女孩太傻,說:「有什麼過不去的呢?何必選擇走上絕路?」事實上真正碰過類似事情的人才明白,沒錯,什麼事都會過去,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這世界上沒有永恆存在的事物,沒有不可替代的事物,那麼擁有愛恨嗔怒等等的情緒的人類,究竟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啊啊……
驕傲自在活了二十八個年頭的夏辛戀,整顆心全茫然了。
茫然了……
夏辛戀呀夏辛戀,你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一九九六 仲夏 辛戀
※ ※ ※
夏辛戀趕到攝影棚時,節目已開始錄製。陸續訪問完該單元來賓的主持人,笑嘻嘻地請她上舞台。
「心情怎麼樣?」主持人問話後,把手上麥克風移到她嘴前。
「抱歉。」夏辛戀坦然道歉。
「為什麼抱歉?」
「我遲到了。」
「為什麼遲到?」
有人遞一支麥克風給她,她接過麥克風道:「下雨又塞車……」
「誰不是在下雨又塞車的情況下來到這裡的?」這名主持人向來以犀利語調聞名。略諷過後,話鋒一轉,「新專輯在準備了?」
「嗯。」
「你這樣很奇怪吔!一張片子還沒發就上節目上得這麼凶,發了以後還得了?」
「一切聽公司安排。」她看到她的宣傳人員在台下冷眼看著她。
「聽公司安排?你變了好多,講話好溫柔哦。頭上的傷怎麼回事?」
現場觀眾很安靜,眼神顯得意興闌珊。她被歸類於反派的公眾人物,閒來無事念出她的名來唾棄咒罵一番,人人等著看她在演藝界裡會有什麼下場。
她摸摸額上的繃帶,有些失神。「不小心受傷的。」
「還好嗎?會不會留下疤痕。」
「還好。」
「還好就好,女孩子破了相的話可不太好。」
控制間的導播見方才好不容易炒熱的氣氛冷掉了,示意主持人訪問到此為止,進行接下來的遊戲,主持人卻意猶未盡地繼續同她談話。
「上次不小心看到你從一家HOTEL走出來。我嚇了一跳,心想,夭壽死囡仔,年紀這麼輕就跑來學人家開房間……」
「那是公司安排的暫時住處。」
「又是公司安排的呀!你幾歲?」冷不防問她年齡。
「二十八。」夏辛戀答得落落大方,看起來酷酷的。
「喔——那你的年紀不『輕』了,開始有點『重』了哦。很少看到新人這麼『老』的,呃,沒有啦,一點魚尾紋也沒有,平常有沒有在保養?」
「沒什麼特別的保養。」
主持人大動作地往後退了一步,「你說這句話要氣死多少上美容院、瘦身房的婦女同胞們呀!」觀眾席發出零零落落的笑聲。「你的意思是你天生麗質就對啦?」
「沒有。」
「什麼沒有?你當大家瞎子啊?你明明就很漂亮,大大方方的說聲謝謝。」
「謝謝。」
「這就對了。新人嘛,總有很多事不懂,不懂就要學、就要問,慢慢就知道該怎麼當個公眾人物了。」
倚老賣老之後,依導播指示進行這單元的主要內容。助理小姐推出罩著黑布的四方型玻璃箱。
「來,我們東西已經準備好在這兒了。哇,流了一身汗,好怕你又掉頭就走……遊戲規則知不知道?」
夏辛戀回頭看看身後站成一排的其他特別來賓,也許是面對鏡頭,所有人皆不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要伸手進去摸?」她問。
「廢話,難不成要你把頭伸進去看?別緊張,我先幫你偷瞄一眼……哎喲——嚇死人!」他拉開面對觀眾那一面的黑布偷瞄,觀眾也還不知道箱裡裝著什麼東西。
主持人嚇唬她:「妳知道嗎?剛剛還沒開始預演,裡頭的東西在後台借人摸了一下,現在那個人已經昏倒送醫院了。我看這裡你的膽子應該比較大,就讓你先表現。」他請夏辛戀伸出手。
夏辛戀伸出手,停在黑箱的洞口上,「摸了之後是……」
「原來你從不看我們電視的啊?」主持人佯裝發怒,朝場外某位工作人員喊:「喂,以後別找這種人來,我很沒有面子吔。啊?因為她比較漂亮?你這什麼話?台灣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你們看,後面這排哪個不漂亮?嘖!」
現場響起一陣掌聲。原因是夏辛戀太美了,美得令人嫉妒,大家樂於見她被損。
主持人拍拍她肩膀,「開開玩笑,放輕鬆。怕不怕小動物?我們這裡面頂多是蛇啊,毒蜘蛛啊,水蛭啊,鯨魚啊,沒有鯨魚啦,鯨魚裝不下,那就食人魚好了。你放心,以上說的那些東西現在都沒有在裡面。請!」
他掀開黑布,看到玻璃箱裡的東西的觀眾先是怔楞住,然後面面相覷。主持人彎身看看那東西做了什麼事令觀眾騷動,掌握情況後扮了個奇異的表情,逗得觀眾哈哈大笑。
夏辛戀不清楚箱裡是哪一類動物,場外又沒有人給她提示,右手停在箱上許久,不敢伸進去。
「怕不怕?怕就說,我們先請旁邊的醫護人員準備好。」主持人搔了搔頭,催促她,「快一點,不能整段節目變成你的專訪。」
夏辛戀橫下心,手慢慢伸進箱子裡。
主持人蹲在斜前方和觀眾一起盯視玻璃箱,嘴巴絲毫不休息地出聲,「真的很噁心吔!你看觀眾朋友都不太敢看,有個妹妹已經快口吐白沬昏過去了。你後面的特別來賓也因為搞不清楚狀況快哭了。嗯,手繼續往下,往左往左,就要摸到了,哎呀,它張開口要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