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聽了斂容怒斥:「大膽!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本宮──」
「把衣服穿上。」慕容別岳截斷她的話,聲音很平靜,視線盯在她臉上,頭也沒回地向抱禧交代。「你出去,把門關上。」然後那一雙黑眸迎上她強悍的目光。那強悍、烈火般的視線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底殞落,輕易被融滅。
門一關上,房間就更暗了。
金鳳直直地望著他,他也看著她。
然後他道:「穿衣服。」
「你把人喊走了怎麼穿。」她不悅地。
他肅然道:「那男孩是我的徒兒,不是下人。」
「那下人呢?」她仰望他問得很自然,這樣穿著單衣站著實在冷。
「你的衣服,你自己穿上。」
她眼一睜彷彿他有多無禮似地。「你竟要本宮自己穿衣?」她霸氣地覷著他。
「第一個條件──」慕容別岳只是輕輕淡淡道。「隱藏你是公主的身份。」
她沈臉,正要抗議,卻聽見他冷冷地追加一句──
「昨夜本打算將你送返皇城。」話便在這裡打住。
她聰明地緘默了,她還要他診病,不好激怒他。想起昨夜惹惱他時,那刀一般嚴厲的眼神,不,她再不想看見那樣冰冷的表情。
她像被打敗的孔雀,有些喪氣地抓起緞袍笨拙地套上。
然後他看著她笨拙地理衣服,笨拙地尋錦帶、錦孔,然後是更笨拙地和那複雜的錦帶打仗,她不會系、不會打結,徒勞地將那兩條錦帶繞來繞去,纏來纏去,然後陷入更混亂的境地……她抿著唇,有些惱、有些手足無措地努力著。
他走過去。「你看好。」他俯身單膝跪在她腰前,像在幫著一個孩子般,那雙手在她腰前,溫柔地慢慢地幫她穿過錦帶,繞了一圈,再細心地甚至帶點兒優雅地在她的俯視下,輕易地幫她扎上完美的結。結是繫上了,可是,鳳公主的心卻亂了,亂得一塌糊塗。
她一直沉默地垂眼看著腰前一雙很男人的手,做這樣細緻的動作,柔情似水的將她心魂淹沒。
他微笑地注視那個完美的結,完美地繫在纖纖蠻腰前。「這樣就可以了。」正要鬆手,忽然一隻細白柔軟、冰冰涼涼的小手兒覆住他。慕容別岳一怔,心坎驀地似是被什麼燙著。抬臉,看見水漾似的眼瞳,盈盈地注視他。
她靈透的眼瞳閃爍,眨了眨,彷彿把他的心剪碎了,她說:「再打一次,好難,我記不住。」她慵懶無辜的聲線軟軟地擦過他很男人的心。
他看著她,笑著輕輕歎氣,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覺,卻又帶點兒疼愛憐惜。
總之,他鬆開了那個結。這次他一邊打結一邊溫柔地沉聲教她。
「……將這一端壓緊,然後從這邊穿去,繞過這頭……覆上這端……再繞一圈……」
金鳳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只是俯視他烏黑乾淨的發,她忽然很想摸摸他的發。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味,看著那一雙粗糙的男人的手,感覺那雙手在她腰前的輕柔的動作,以及那隔著衣料擦過她身體的觸感。
她心上開花了,白皙小臉染了一層淡淡紅暈。第一回感受到春風沐人的滋味,這個男人如此碰她時,她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潮在騷動、翻湧,酸酸麻麻暖暖的滋味。
「……這樣,你記得了麼?」他再一次仰起臉來上望她,看見她眨眨眼,她緩緩勾起唇角,唇邊美麗的稜角展了展,那是心花怒放的一撇笑。
然後,她像一個女皇那樣,霸氣地命令他。「幫我梳頭。」
望著她氣焰高張的模樣,慕容別岳幾乎笑出聲來,他搖頭,耐心地糾正她好發施令的習慣。「不,你不能命令我。」
她像看著獵物那般瞳孔發亮地俯視他。「我能,你是我的子民。」她說得理所當然。
「不,你不能。你是我的病人。」慕容別岳笑得好自負,他看見她眼神變了,換上了一副絕美的狠樣兒。
「沒見過像你這麼放肆的人。」她抿唇,十分氣惱。她沒遇過這種狀況,從來沒人令她這麼難堪、這麼沒轍。
他歎息。「我也沒應付過這麼驕蠻的病人。」他站起來,頎長的身高立即令她挫敗得不得不仰望他。
他高大英俊,是她見過最優雅最出色的男人。她忽然很想馴服他,因為他是第一個不甩她脾氣、不買她帳的人,他是那樣的驕傲狂妄,以及目中無人。
她雙手環抱胸前,撇著紅唇,很有點兒威風霸氣地瞪視他。「如果你肯幫我梳頭,本宮賞你一萬兩官銀。」話一說完,室內一靜,然後,她看他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大笑起來,彷彿她說了個多蠢多可笑的話,他笑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老天!」慕容別岳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冒出這樣的話,恁地淡泊名利的自己,怎麼會招惹上一個這樣熱中權力,擅於命令和拿金銀使人的小東西。真是諷刺、太諷刺了,老天爺故意跟他開玩笑嗎?
他的笑讓金鳳握緊拳頭發狠了。「好,你嫌一萬兩太少,那麼十萬兩怎樣?哼!」她卯起來了,很了不起地覷著他。「再不然,你開個價啊,本宮准了。」
他笑得更大聲了。她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笑?他笑得她難堪了,只好自找台階將袖一甩,往床鋪一坐,很不高興地道:「就十萬吧,還不快幫本宮梳頭。」她等著。
慕容別岳步向她,垂下雙眼,輕輕抓住一綹柔軟的發,那發瞬間從他掌中滑落。他噙著一抹笑,溫柔道:「可以,我現下幫你梳頭,你先讓我見見十萬兩銀。」
「在宮裡,銀子都在宮裡。」
「在宮裡?」他漫不經心地道。「所以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一怔,彷彿聽懂了,轉過臉來。
他看著她,清楚看見她眸底隱隱閃動的不安。「沒有銀子、沒有僕人、沒有供你頤指氣使的權力、沒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很溫柔地對她說話。「所以這一個月你要自己梳頭,自己穿衣服,什麼都要自己處理,好麼?」
她能說不好麼?她看著他,為什麼他聲音很溫柔卻有著能夠輕易馴服人心的本事?而她高聲的命令卻完全失效?
她大聲地道:「你不要以為能治好我就這麼囂張!」
他還是那樣無謂悠哉地淡淡笑著。「不,我一直很耐心在同你說話,我甚至連生氣都沒有。」他眼睛發亮,像刀。「要真正囂張起來,不是這樣。」
看吧,他還是說得那麼溫柔,可是她已經敏感地嗅到危險的氣息,她已經有些頭皮發麻了。他說的沒錯,他一直沒發脾氣,說話也是輕輕地,可她就是可以感受到他那不尋常的氣焰。
為什麼?她從沒遇過這樣的人。如果他這樣輕聲細語就能讓她害怕,那麼,她不禁膽寒地想,真要激怒他會是怎樣景狀?
金鳳伸手,恨聲叱道:「拿來!」
「拿什麼?」
「梳子,我自己梳頭。」她妥協,很勉強地妥協。
「梳子在案上,你站起來,走過去拿。」
她猝然站起,走過去,坐下,用力將梳子抓起。正要梳時,忽然眼一睜。「這是什麼?」她瞇起眼瞪著那把木梳,咆哮著。「喂,我用的梳子是金製的!」
孺子──不可教也!
慕容別岳忽然有一種很虛弱的感覺。他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公主,更不是女人,而是一個小娃兒,被寵壞的小娃兒。你可以和大人講理,但和一個娃兒就難了,他們或者一時半刻被你的威嚴或棍子給嚇著了,可是要不了多久,一轉眼他們又故態復萌忘得一乾二淨。
面對被寵壞了的鳳公主,慕容別岳就有這種感覺,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可是,他還是沒打消替她醫病的念頭,雖然她的性子的確令他感到有些麻煩,且她的身體確實藏著他想研究的謎。
慕容別岳靜靜站著看她很惱很氣很挫敗,終於投降地開始用力梳她那糾結的長髮。她還沒自個兒梳過頭,再加上心浮氣躁之故,讓她越是想將那一頭烏絲理好,就越是難以稱心如意。
金鳳有點大受打擊,先是穿不好衣裳,現下,她連簡單的梳頭都梳不好,她皺起眉頭,抿起唇,使著蠻勁,企圖將纏住梳子的髮梳開。
慕容別岳靜靜看著她越梳越氣,越梳越惱,甚至是越梳越用力,她痛得頭皮發麻,痛得揪起眉心,可她氣得不在乎疼了,她真不明白這分明是長在自個兒頭上的發,怎麼會和自己作對似的這麼難理!
一定是這梳子太爛了,可惡,一定是這樣,桃兒幫她梳的時候,那金製的梳子一刷,她的長髮就聽話散開了。可這把爛梳子,她使勁地將糾纏住梳子的髮結用力地拉扯……可惡,可惡!她氣得臉都紅了。
一隻大掌忽然覆住她握梳的手。「你是在梳頭,還是在拔頭髮?」聲音是含著笑意的。「再梳下去,恐怕你要氣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