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呀!你別睡……」阿紫冒著被踹的危險跳上床將苗可親一把拉起,於是火山爆發了──「吳、阿、紫!」苗可親握拳透爪渾身憤怒僵直,崩潰地叫嚷起來。「你明知我今天陪王巴戴那渾小子遊船舫應酬了一個早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你偏來惱我,你明知我最氣人吵我睡覺的,你是嫌命太長是不是?」她一氣起來昏頭脹腦的啥狠話都可以說得出口。
可阿紫知道小姐總是有口無心,她還是死命抓牢小姐臂膀不讓她睡。「小姐,方才王府差人來退了你和王公子的婚事。」
「什麼?!」這下,苗可親不但醒了,還立即坐起,她驚駭地瞪大雙眸。「阿紫,你是說王巴戴那個混帳退我的婚?!」
「是呀,老爺氣死了,正在大廳等著見你哪!」
阿紫話還沒說完,就見小姐無比迅速、非常利落地跳下床,飛快地著裝,慌亂中扣錯了好幾個鈕扣,衣服也穿歪了。
不過,苗可親嘴巴也沒停。「那個『王八蛋』竟敢退我婚!」
「小姐──」阿紫溫柔地糾正。「是王巴戴。」她幫小姐理好衣服。
「我說他是王八蛋就是王八蛋!」苗可親氣得頭髮幾乎要矗立起來。「哼!那個豬頭,虧我還陪了他一上午,現在竟然退婚?他以為他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我要嫁他,他就該偷笑了,啥?東西,啥?烏龜……」
「小姐──」阿紫連忙摀住她的嘴。「小姐,不可以說髒話。」
「是是是,但我真的氣瘋了。平白受了他好一陣子的鳥氣,原以為這樣總不會有問題了吧,沒想到竟然被退婚?」苗可親恨恨地咆哮起來。「早知道我幹麼白癡一樣的陪他笑、陪他吃、陪他打屁聊天嗑瓜子?」苗可親突然雙手抓住阿紫臂膀,緊張地問:「老爺很生氣嗎?」
「氣,很氣。」
「氣到什麼程度?是臉臭臭的,還是臉紅紅的,還是全身發抖地?」
「是全身發抖地程度……」
「啊,我完了……」苗可親嚇得往後一軟,阿紫連忙扶住她。
「小姐,別暈哪,老爺還在等你過去。你再不快過去,老爺可就不是發抖的程度,而是『殺』過來的程度……」
苗可親摀住胸口唉聲歎氣,虛弱地道:「對對對,我趕快過去。阿紫,扶著我……」
「小姐,」阿紫扶著苗可親往外走,她納悶地凝視苗可親的腳。「小姐,你的腳在……」
「『發抖』是不是?」苗可親虛弱地接過話。「等會兒還會『發軟』哩!」天可憐見,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當過將軍的爹。打從他自京城被皇上貶回老家來,她那無法無天、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也正式告終。爹像是突然記起來,家鄉還有這麼一個女兒,想到要好好管訓她,突然立志要將她從頭到腳、從左到右、從食衣住行到任何細微末節都要干涉、加以管教。
可是,天可憐她,她已經二十歲了,啥?壞習慣都養成了,現在要她改,簡直是比登天還要難上千百倍。
唉……都怪那個皇上吃飽撐著,沒事把她爹爹貶回家來幹麼?留在京城陪天皇老子不是挺好的嗎?八成是連皇上也受不了爹那古板固執的臭脾氣。
苗可親戰戰兢兢地立在高大沉重的銅門外,她瞟瞟一旁的阿紫,兩人同樣地面色發白。
苗可親偷偷地傾身貼著門傾聽裡頭的動靜,她靈活的大眼睛懼怕地眨呀眨。「慘慘慘,裡頭靜得恐怖。」
阿紫輕輕扯了扯小姐的衣衫。「小姐……」
苗可親嚥了嚥口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然後伸出她纖細的食指,用指尖輕輕地將門嘎吱地推開,前腳才踏進,後腳還沒來得及跟進,眼睛還沒看清狀況,只聽前方咆來嚴厲的響亮一聲──「跪下!」
撲通地苗可親和阿紫雙雙跪了下來。
啥?這是在升堂是不?就差沒公差在旁喊「威武」了。
官做久了,官架子大、脾氣也大。回到家教訓起女兒和在朝廷裡教訓犯人沒兩樣,習慣了嘛。在朝廷他還得看皇上臉色,在家裡……嘿嘿嘿,誰比他大?大廳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陰暗的空間裡,苗老爺高大的身子威威風風地坐在正中央,濃黑的刀字眉憤怒地凜著,銅鈴般的大眼睛凶悍地瞪著他的獨生女兒,身子是氣得微微發顫。
一旁苗老爺從京城帶回來的姨太太?翠正一副幸災樂禍地模樣,拚命給苗老爺遞參湯擦汗,還唸唸有詞地火上加油──「唉呀,老爺……瞧這不肖女把您給氣的,又不是第一次給您丟臉,氣啥,甭氣了、甭氣了,流這樣多的汗,小心氣壞身子。」
一旁立著的老總管陳中庸瞟了老爺一眼,再看看跪著的大小姐,他指著小姐故意罵給老爺聽。「跪好一點,瞧你瘦──得連跪都跪不好。背挺直,你是病了是不?怎麼看你搖搖晃晃的?」他彎腰問苗老爺。「老爺,小姐人不大對勁,要不要找大夫……」
苗福泰大手一揮,這老總管的伎倆他還不知道嗎。
翠姨冷哼一聲。「她沒病,她是心虛。這門親事肯定是她故意搞砸的。」
這個死八婆,苗可親一股氣直往上提,雙手握拳眼看就要發作,阿紫伶俐地暗暗拉住小姐的手臂,嘴唇沒動,但聽她含糊地輕輕呢喃。「冷靜……冷靜……」
苗福泰怒瞪女兒,大手一揮喝問老總管。「中庸,打我從初春返鄉,直到冬歲,你倒是給我算算小姐共搞砸了幾門親事?」
「這個……」他還沒說,一旁翠姨手往前一伸,多麼熱心、多麼慇勤地掐指利落地幫總管數起來。
「喲──那得掐指才算得完哪!有陳府、李府、章府、吳府,還有白府,並那鄰村的黃員外,跟著是街底的劉公子、同一條街的藍員外,還有……」
「夠了,別數了。」越聽他火越大。他用力一拍喝斥女兒。「可親,爹年初時,是怎麼跟你交代的?」
苗可親聲細如蚊鳴,頭低著道:「爹要我快點兒找個有名望的親家。」
「你可知爹的用心?」他大聲問。
「爹是怕朝中得罪的人借爹爹失勢挾怨報復,?此希望女兒趁您官牌還在時,快些嫁進富貴人家。」
「遲些,倘若爹被皇上再貶幾級變成了平民,到時保不得你嫁給放羊殺豬的,爹如此用心良苦,你呢?」
「爹──」苗可親?起臉白目地回嘴。「女兒也是『用盡心機』了啊!」
「用盡心機?你用盡心機?」他眉毛揚起。
苗可親認真地猛點頭。「是啊、是啊!」
突然一本折子甩上她的臉,哎喲!好痛。她摀住摔痛的額頭猛揉。
苗福泰大聲喝道:「你自己看,給我看清楚,大聲地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白目的苗可親沒瞧清楚慌張地拾起本子就念:「苗府大人苗公福泰鈞?,王府親送……」
還沒念完但聞爹如雷般咆哮。「你念折面幹麼?我是要你念裡頭寫的!」
一旁的翠姨忍不住掩著嘴偷笑,陳總管則摸著鬍鬚直搖頭歎氣。
阿紫趕緊扯著小姐袖子小聲地說:「念裡面、裡面……」
「哦……」早說嘛。她憨直地果真按爹的意思朗聲念道:「茲因小兒今與貴府千金遊船舫時,小兒費盡心思擬詩一首歌誦天地美景,不想貴府千金聽完竟掩嘴冷冷『嗤』地一聲,這『嗤』的一聲,分明是譏笑小兒,其眼神不屑,舉止輕浮,小兒返家與老夫商量過後,老夫認為貴府千金欠缺女子該有的教養,將來難眾人妻,故退回禮金黃金千兩,並派人擇期索回聘金白銀萬兩,敬請點收並特以此函告知退婚。謹此……老夫深感歉意──王巴親筆。」這個死王八,竟敢嫌她沒教養,也不想想他那笨兒子作的什麼爛詩。可親怒不可抑,盤算著哪天要痛扁這個王巴戴。
苗福泰沉聲道:「可親,你還有什麼話說?我要你安安分分陪那王公子,結果呢?把爹的臉都丟光了,人家怎麼想,一個堂堂的大將軍竟然教不好自個兒女兒!這就是你的用盡心機嗎?用盡心機搞砸是不?」
「冤枉啊,爹──」苗可親眨眨眼睛辯道。「當時畫舫游過河堤,那個王八蛋,喔不──」她趕緊糾正。「那個王巴戴突然起身高聲對窗口吟道:東邊湖上一隻鴨,鴨肥人肥精神爽,好比昨夜餐上一條魚,魚肚嫩似小姐膚色白,萬幸萬幸萬萬幸,天大地大我最大,娶得小姐面子更大,我大呀……哈哈哈哈哈。」苗可親比手劃腳生動的?述當時的狀況,當時阿紫也在一旁跟著走,想起那一幕,她低下臉縮著肩,身子微微顫抖,硬是忍耐著不爆笑出來。那哪是什麼鴨?分明是鴛鴦。
老總管別過臉咳了幾聲掩飾他的笑意;翠姨則不敢相信地張著嘴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