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去找他。他們之間隔著沉重的一堵牆,她再不可能和他相對,形影不離。多麼諷刺,原來她的宿命不是為了要保護他,而是殺他;她是為了殺他,才被安排於他的左右。
賀小銀失魂落魄地將臉埋進冰雪裡,恨不得那沁心的冰寒可以凍結她的神智,讓她忘記一切……
我的願望就是和小銀永生永世形影不離,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夏雷鋒溫柔的嗓音如似還在她耳邊迴盪。
「少爺……」小銀無聲地啜泣,好孤獨好無助。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的距離變得無限遙遠。
從這一刻起所有溫馨過往破滅,賀小銀心知肚明,夏雷鋒再不可能拿那溫柔的唇吻她,他再不可能擁抱她,如從前那般,她情緒崩潰放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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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一直都知道,是嗎?」夏雷鋒坐在龐轍嚴對面椅子上,案上燃著一隻油燈。窗外風雪扑打著窗板,像是要敲痛什麼人的心扉。
「不。」龐轍嚴皺起眉峰。「我只知道你會武功,根本不需我指導,亦不需賀小銀保護,如此罷了。」夏雷鋒上山那一日,他便輕易地於他的舉手投足間看穿他;只是,他並沒有揭穿。「原來,蕭紅萼便是當年五毒派遺孤,她和你父母有一段血仇,把賀小銀安進洪門,恐怕也是費了不少心機,她不會輕易罷手。」龐轍嚴犀利的口自光投注他臉上。「你有什麼打算?」
夏雷鋒黯然一句。「我不會讓她們找到我。」
「逃?」他問。
夏雷鋒莫測高深一笑。「是,逃得遠遠的。」他不會讓她們有機會殺他。
龐轍嚴彷彿看進他眼睛深處,他瞭然地輕聲道:「看見你就像看見當年的自己。」他感慨道。「超凡的資質,也不過是平凡的七尺之軀,怎麼也難逃紅塵情障。滄海日、赤城霞、蛾眉雪、巫峽雲、洞庭月、瀟湘雨、彭蠡煙、廣陵濤、廬山瀑布。宇宙奇景,我龐轍嚴皆已看遍,最後也只是過眼雲煙,我心中沒有殘留任何美景,我不喜歡懷念,更痛恨感情的牽扯,你呢?」他微笑。「我看得出你心中保有一個最美的影像。」他早已看穿,那恐怕是一張絕色容顏,他心知肚明。
夏雷鋒挑眉,敬師父苦酒一杯。「沒錯,我將用一生埋葬這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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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銀扶起床榻上的蕭紅萼,將熱粥端至她面前。
蕭紅萼望著小銀,然後深深吸口氣,疲倦地張唇,任小銀將熱粥一口一口送進她唇內,身體瞬間暖了起來,賀小銀還是回來了,將她救醒,並且沉默地照顧她。
蕭紅萼鼻間酸楚,自從跟著她逃出的長老年邁病逝後,就再沒有人看顧過她。「小銀……」她輕聲說道。「等我們的仇報了,就找個清靜的地方,咱們姐妹好好一起過活,我們失散了那麼久,感情難免生疏,不過我相信只要……」蕭紅萼握住小銀的手,驀地她眉尖一擰。「你的手好冰。」
更冰冷的是她的心,小銀淡漠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她只是僵化地面對這個「姐姐」,她心中沒有感覺,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這是她的親人,世上惟一的親人,然而卻比不過夏雷鋒讓她感到親密,這個親人竟是那麼陌生。
蕭紅萼躺回床上,臉色一黯。「我知道,你恨不得丟下我,你心底惦掛的是那個該死的傢伙。」她凶狠的注視小銀。「難道你以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後,還會希望你回去嗎?別傻了,他恨不得躲你躲得遠遠的,他怕我們殺他,他恐怕已經迫不及待下山逃難去了,你接受現實吧。該死的!要不是我現在受傷,我們要殺他簡直輕而易舉。」蕭紅萼翻身從枕套內抽出一本秘笈,丟給小銀。
小銀拾起那本冊子。「追星劍譜?」她困惑地望住蕭紅萼。這劍譜應該在柳夢寒的父親身上,怎麼會?
蕭紅萼輕描淡寫地一句。「我弄來的。」
弄?小銀翻閱那本密笞,上頭染滿殷紅的血跡。「你」她顫聲問道。「只為了一本秘貿,你殺了柳鶴?」
「夏夫人已經將你的功夫底子調教得極好,我要你趁我受傷期間練會這套劍法,既然夏雷鋒本領高強,那麼我們更不該輕忽他的能耐,你若習會這套劍法,咱們便萬無一失了。」
「你殺了他?」小銀重複問她這一句。
「不然,我怎麼拿到劍譜?是,我殺了他,還毒死柳家莊上上下下的人。就像滅洪門那樣如出一轍,真是痛快至極。」
小銀怔怔地後退幾步,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真是她的親姐姐?她渾身一陣戰慄。「老天,你為了復仇殺了多少人?」
蕭紅萼傾身挑起眉尖,一字一句輕輕說道:「還遠不及當初五毒派慘死的人數,沒什麼大不了的。」
賀小銀一直以為自己是夏雷鋒口中那個冰冷寡情的女人,然而直至這一刻,她才明白,和她留著相同血液的蕭紅萼,比她更冷上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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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麒麟山,夏雷鋒千里迢迢趕回洪門奔喪。
寒風中,佇立爹娘安葬的墓前,他沉思良久。身後聚集數十名洪門菁英,等著少當家作主。
「少爺,我們一定要為幫主復仇!」
「對!為幫主復仇,殺掉邪教餘孽!」眾人激憤叫嚷。「少主,你要為我們作主!」
他們嚷嚷一陣,但見背對他們的夏雷鋒無動於衷,他沉默了好一陣,蕭瑟的背影,看不穿他的思緒。終於,他舉臂無聲地制止他們的咆嚷,然後他以一種堅定而不容拒絕的聲音下令--
「我要解散洪門。」
什麼?!眾人面面相觀,有沒有搞錯?
夏雷鋒堅定地重複他的決定。「我夏雷鋒於此刻宣解散洪門,從這刻起洪門退出江湖!」
語畢,眾人嘩然。
第七章
數日過去--
「龐轍嚴,交出夏雷鋒!」這日,蕭紅萼帶著小銀前往龐轍嚴的住處要人。
龐轍嚴一臉輕鬆自在,沉著應對。
柳夢蟬跟在師父身旁,對於小銀身旁那名美艷的紅衫女子十分好奇。好漂亮的女人,她原以為賀小銀已經夠美了,沒想到一頭金髮的蕭紅萼,更是絕色媚人。
「如你所見的,這裡只有我們師徒二人。你來遲一步,夏雷鋒早已下山。」
蕭紅萼面對著龐轍嚴俊朗的臉龐,不覺放柔目光。「嚴,你沒有騙我?」她微笑地親暱道。
「你們宿世恩怨我沒興趣介入,沒理由騙你。」他冷淡的口吻,眼眉間帶著些許不耐。
蕭紅萼冷笑一聲,瞇起眼睛,突然香袖一甩射出銀針,支支擲往柳夢蟬。
「小心!」小銀呼喝。
柳夢蟬一時愣住了,眼看那銀針森寒地擊向她,電光召火間,龐轍嚴將柳夢蟬往他懷中一扯,反身擊出掌風劈落那些銀針。「不要傷及無辜!」他怒喝。
蕭紅萼見龐轍嚴警告地握住拳頭,她不笨,當然知道自己鬥不過他,但她仍是好奇他身旁那少年的身份,這些年來,龐轍嚴甚少留人在身邊,他厭世的態度是眾所皆知的。
她轉而嚴厲地問那眉清目秀的少年。「你是誰?為什麼可以留在這裡?」
柳夢蟬嚇著了,她不敢不答,張嘴道:「我是柳--」
「姐!」賀小銀打斷柳夢蟬的話,輕扯了扯蕭紅萼臂膀。「他不過是和我們一同上山習武的少年,我們別再浪費時間,快點下山找夏雷鋒要緊。」她轉移蕭紅萼的注意,很顯然,這「柳夢寒」尚不知家裡發生的事情,小銀有些兒同情地望向「柳夢寒」。
「也對。」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蕭紅萼微笑地凝視龐轍嚴。「後會有期了,嚴。」她踱近龐轍嚴,眼睛灼熱的注視他俊朗的面容,一隻手輕輕伸上他胸膛,滿是殺氣的眼眉放柔,盈滿了愛意。「嚴,我等你接受我的愛,你不要再掙扎了,我愛你。」
柳夢蟬在一旁全都聽見了--這女人愛著師父?她驚愕地抬起臉,看見師父眼也不眨,只是淡漠地扯下她的手。
「從前我不愛你,以後也不會。你走吧!」
好殘酷好絕情的答案,蕭紅萼仰頭哈哈大笑,她並不意外,始終她都不曾贏得過這漢子半分鍾情,她笑著轉身拉住小銀的手。「走吧,等我有朝一日學遍中原各派武術,我便殺了他。」
小銀震驚地聽見蕭紅萼低聲如此說道。
她隨著蕭紅萼下山,路上,小銀忍不住問她:「你深愛龐轍嚴?」
「沒錯,打從涉足江湖那一日起,我便愛上他。」
「既然愛他為什麼還想殺他?」
蕭紅萼轉過臉來注視小銀。「他不愛我,他活著只是令我痛苦,我痛恨他讓我始終有著期待,與其如此不如乾脆殺了他,讓我再沒有半分期望。」她乾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