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他的命。
掌握了小姐,便等於掌握他的命。
思及此,韓剛憂慮地皺起眉頭,有了不大好的預感。
讓一個女人掌握顛覆毀滅自己的力量,真是一件好事嗎?
* * *
站在房外,莫冷霄沒驚動她,靜靜看著她雙手靈巧地穿梭在絹布上,巧手慧心地繡出一雙比翼鳥兒,生動得彷彿隨時會由絹布上飛掠而出。
琴、棋、書、畫、女紅,沒一項難得倒寧兒,說她是才女,半點不為過。
繡到一個段落,雲求悔伸了伸僵直的腰桿,這才發現倚在窗外,目不轉睛地不曉得瞧了她多久的莫冷霄。
「大哥!」她驚喚。「你幾時回來的?怎不出聲。」
「見妳正入神,不打擾妳。」
「怎會呢?大哥快進來。」她開了門,慇勤遞上熱茶。
莫冷霄捧著熱茶,近乎貪渴地盯住她唇畔淺淺的笑意,他已經好久沒見過她的笑容了。
「寧兒,妳心情很好?」
「嗯。」因為大哥回來了呀!
「大哥不在的這些時日,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可以說給大哥聽嗎?」
「好。」孤單了許久,一旦找到肯聽她說話的人,不受控制的小嘴便動了起來。「園子裡的桂花樹開花了哦!開了好多好多,大哥知道的,我最愛桂花的香甜味兒了,有一天閒得慌,我就想爬上樹去,摘些下來做桂花涼糕,小鵑一直說危險,叫我不要,我沒聽進去,然後就──」
他揚唇。「真摔下來了?」
雲求悔丟臉地笑了笑。「是根本就爬不上去。」
「然後呢?」
「沒法兒,只好叫莊裡的長工上去幫我摘了。」想到什麼,她朝他推去一盤甜點。「這是我自己做的哦,大哥吃吃看。」
莫冷霄沒讓她眸底的光芒失色,挑了塊入口,香香軟軟的滋味從嘴裡泛開。
他一直都知道的,寧兒雖然對膳食不在行,一些甜嘴的玩意兒倒是很拿手。
「大哥這趟去談生意時,巧遇桂嬸,她還做了妳小時候最愛吃的桂花棉糖,托我帶回給妳。我還順道向她要來桂花棉糖的做法,妳要不要學?」
「真的嗎?要,我要學!」她興奮地直點頭。
小時候,好愛吃桂花製成的各類甜品,桂嬸是除了大哥以外,對她最好的人了,而且還很擅長用桂花來變化各種點心,滿足了她的胃。
只可惜,後來桂嬸的兒子討媳婦兒,接她回去享清福,她都沒來得及學會桂花棉糖的做法,這些年來,她一直很懷念那甜甜軟軟的滋味,也許是因為,那是大哥最常用來哄她開心的東西吧!
又或者,她真正懷念的,是那種被驕寵著,甜入了心坎的感覺。
如獲至寶地捧起一袋糖,迫不及待地捻了顆入口,記憶中最難忘的情懷,全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有那麼好吃嗎?」瞧她,感動得淚眼朦朧。
他一直都不覺得那種甜滋滋的東西有多美味,可寧兒打小就愛吃,尤其他餵著時,那笑容更是甜得膩人。
「嗯。」她滿足地笑了。「再過些時候,梅樹也要開花結果了,到時,我摘些下來,釀些甜梅、酸梅,也分些給大哥吃,好不好?」
莫冷霄不愛吃梅子,卻也點了頭,不想壞她興頭。
「除了這些,還有嗎?」
「嗯,還有──還有我昨天去幫李嫂煮飯,害李嫂差點燒了灶房;前天纏著小鵑要學著洗衣,小鵑急得幾乎沒跳井給我看;再大前天,我想陪香梅擦桌椅──啊,對對對!這次我沒摔壞任何東西哦,反而是香梅被我嚇得滑手,差點摔了漢唐時的青玉麒麟。」
這些稍早前他就由管家口中得知了,包括她爬半天樹還停留在地面上的事。可他並沒打斷她,只是很包容、很耐心地傾聽著。
寧兒很少這麼長篇大論的,像只剛學說話的小麻雀。
滔滔不絕到一個段落,她不好意思地紅了頰。「對不起,我的話好像太多了,都忘記大哥才剛回來,需要休息。」
莫冷霄沒和她爭論,起身往門邊走。雖然他多想留下來,用她嬌嬌柔柔的嗓音,撫去滿心疲憊。
臨去前,他留下一句。「忘了告訴妳,我這趟去北方,買了只白狸回來與妳作伴,等妳有空時,去我那兒看看喜不喜歡。」
白狸?「是那種毛色雪白,很聰明、很聰明的小白狸嗎?」她驚奇地問。
「聰不聰明我不知道,不過牠確實有雪白的皮毛。妳有空再過來吧!」
「大哥!」她急忙追上去,步伐倉卒,莫冷霄停下來等她,並扶住她幾欲栽倒的身子。
「我可以現在去嗎?」
莫冷霄看了她一下。「再加件衣裳,就可以。」
「好,大哥等會兒!」快步跑回房裡,又匆匆出現。
莫冷霄看了看,替她繫好歪斜的披風繫帶,率先走在前頭。
雲求悔一怔,猶豫半晌,追上前主動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輕、很輕,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僅止於不至於由他掌心滑開。
莫冷霄微顫,不掙脫,也不回應,只是默默地將她柔軟的觸覺與溫度,藏入心田。
* * *
當房內一雙小東西同時撲向她時,她踉蹌退了一步,回不過神地瞪著懷中多出來的小動物,而那兩對黑溜溜的眼睛,也同時打量著她。
「大、大哥……」她結結巴巴。「不是說,只有一隻嗎?」
「我是只打算留下一隻,可是牠們分不開。」
「分不開?」
「是啊!我只要抱走白色那隻,另一隻淺色灰狸就拚命撞著籠子嚎叫,聲音好悲淒,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不得已,只好連牠也一併帶回。」
「怎麼會這樣呢?」從沒聽過這種事,雲求悔一臉驚奇。
「聽店家說,這只灰狸與白狸打一出生就在一起了,平日一起玩耍,天冷就依偎著互相取暖,從沒分開過。」停了下,他幽沈道:「妳知道嗎?寧兒,這天地間有些事物,是生來就該在一起的,分不得,也不能分。」
「是嗎?」懷中的小東西已經對她評估完畢,安安心心地窩在她懷中,一點也不認生。
她柔柔撫了下牠們輕軟的皮毛。這麼有感情的動物,她怎能不心憐呢?
「牠們是一公一母嗎?」
「嗯。白色是母的,灰色是公的。」莫冷霄抱過灰狸,減輕她的負擔,白狸動了動,感覺到他並沒有分開牠們的意思,這才又沈靜地窩回雲求悔的胸懷。
好奇怪,這只灰狸看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為什麼純潔珍貴的白狸卻對牠情有獨鍾呢?她想不通。
「牠們都吃些什麼?」
「水果雜糧或湯湯水水的,應該都吃吧!」他想。
雲求悔心血來潮,拿出桂花棉糖餵牠。誰知,小白狸嗅了嗅,很不屑地別開頭,繼續睡牠的大頭覺。
「牠不吃──」雲求悔仰頭求助於他。
「餓牠個十天八天,我保證牠什麼都吃!」
「那怎麼行!」好殘忍呢,大哥虐待小動物。
雲求悔心疼地摟了摟牠。「別怕,大哥說笑的,我不會真的這樣做。」牠們好可愛,不過才片刻,她就已經有了愛不釋手的情緒。
「還有,寧兒,妳別關著牠,牠們是很有自尊心的,妳限制牠的自由,牠會跟妳鬧彆扭。」這是與牠們相處數日所累積下來的經驗。
「這麼了不起?」那如果牠們同時造反起來,怎麼辦?她可顧全不了。
她看了看懷中的白狸,又看了看莫冷霄,仰起小臉祈求道:「大哥,你幫我照顧另一隻好不好?」
「嗯?」也對,寧兒身子骨弱,同時照顧牠們,是太耗費心神了。
「這樣吧,這只灰狸我先替妳照顧,妳想看牠的時候再過來。」
「謝謝大哥!」
看著她重拾遺落已久的歡顏,莫冷霄心知,也許向寒衣的話是對的。
「你以為,你喜的瞭解雲兒,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她愛你!你怎忍心拋棄她?這段日子,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過去,真心愛惜她──」
「我是真心愛惜她,可是她最需要的不是我!」
「你該死的要是知道她最需要什麼,就不會想遺棄她了!」不管她想要什麼,那永遠不會是他莫冷霄……
所以,他只能不擇手段的替她留住她要的。
「那你知道她寂寞嗎?」向寒衣無畏無懼地迎視他,一字字清楚地說。「對,你是可以滿足她想要的一切,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但是她心底的空呢?你再怎麼神通廣大,都沒辦法填補!她寂寞到連找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她一天又一天,日子撐得很茫然,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保住她的命,她就會開心嗎?」
這是向寒衣離去的前一晚,他們單獨的對談。
這番話,在他心底造成衝擊。
寧兒寂寞……這些,他怎麼從沒想過?
後來,他細細觀察,發現她最常做的是一個人靜靜發呆,一日又一日,過得很茫然。
所以在看到這只白狸時,他直覺的就想帶回給她,為她排遣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