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冷霄臉色一變,怒斥:「胡扯!」然而,緊握的掌心,卻無由地冷汗涔涔。
「你最好相信,身為知命門傳人,楚泱絕不是枉得虛名。」問愁接腔道。
「既是如此,那當年君無念為何過不了三十大劫?」
君楚泱也不慍惱,幽淺道:「命該如此,家父無意違天;正如當初我遇上問愁,明知是命中死劫,亦無規避之意,是問愁情深,違了命定之數;而雲姑娘至今仍存於世上,是你違天續命的結果,那麼,你必然得為此付出代價,為她離經叛道,天理難容。」
離經叛道,天理難容……一股寒意,由腳底冷到頭頂發麻。
他啞了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不在乎天理難容,不在乎天誅地滅,只在乎如何保住她!
「我……能留她多久?」
「這不在我能力所及,她早已亂了命理,走進本來不存在的人生路中,終點在哪裡,誰也不知道,就像我再也算不出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是──」君楚泱沈吟了下。「是你給了她生辰,使她重生,她未知的命運早已與你融為一體,密不可分,她生,你生;她死,你亡。」
是嗎?能與她同生共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他沈沈吐出一口氣。「知命門傳人,果然名不虛傳。」
「談完天命,再來說說該盡的人事。她心脈太弱,能撐到今日已是奇跡,要強續怕難上加難──」如果能救,早在問愁重傷,雲求悔捨藥相助的時候,他就救了,他不是一個可以眼睜睜看著別人受苦的人。
「完全無法可想嗎?」
「如果我沒診錯,她曾用過鎮魂草,護住一縷生息,否則不可能撐到今日,如果能配合絳月果,她就有希望,可是世上不會有第二株鎮魂草了。」鎮魂草千年才長一株,雖名為鎮魂草,但並不真是一株草,它只在月圓開花,從開花到結果只是瞬間,錯過便可惜了絳月果這顆護體還魂的奇藥了。
「不愧是『白衣聖手』,找你來果然沒錯。」窗外冒出一顆頭顱,不曉得在那兒聽了多久。
「童心,妳在那兒做什麼!」
唉,又板冰塊臉了。童心搖頭歎氣,不請自來地晃進屋內。「別急著趕我出去哦,你會後悔的。」
「姑娘有絳月果?」君楚泱聽出端倪。
「還是君大神醫聰明。嗯,我突然覺得,嫁那個沒有表情的大冰塊還不如嫁你──」還真是清華出塵,俊雅飄逸得讓人心動。童心感興趣地打量著。
「妳──」問愁冷眸一凝。
「問愁。」君楚泱適時按住嬌妻的手,笑笑地道。「姑娘別調侃在下了,吾妻開不起這種玩笑。」
「不玩就不玩嘛,稀罕。」回過頭,推了推莫冷霄。「喂,你說會娶我的,沒後悔吧?」
這女人怎麼回事?逢人就叫對方娶她。
「喂喂喂,別這種態度,剛才是開玩笑,這次是認真的了!」童心哇哇叫地抗議。「我有絳月果,可以救雲求悔,要娶不娶隨便你啦!」
氣呼呼地說完,她轉頭就走。
她,有絳月果?難怪她要君楚泱來!
「等等!」莫冷霄立刻喚住她,連想都沒有──「救得了寧兒,我娶!」
☆☆☆
雲求悔在昏睡數日後醒來。
醒來後始終不發一語,幽淡的眼神沒有落點,只是很靜、很靜地將靈魂鎖在深不可觸的世界中,逕自沈迷,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問愁看了實在有氣,這副鬼樣子實在有負大哥不計代價去救她,還不如讓她死了乾脆。
「姓雲的,妳還要這樣發多久的呆?發呆到死嗎?」
死?那也不久了,不是嗎?
她淺淺一笑,笑容飄忽。
「是嘛,妳再笑,大哥都要娶別人了,我看到時妳還笑不笑得出來!」
雲求悔輕輕一顫。
大哥……要娶別人了嗎?
也好,也好。反正,她這輩子是不可能伴他白首了,那還不如放手讓另一個女人擁有他,早點看破,這樣,到時大哥也不會太傷心了……
「我說大哥不要妳,要娶別人了,妳都沒什麼要說嗎?」問愁揚高音量吼她。
她淺淺抬眸。「幫我……說聲恭喜。」
夠了!問愁氣得想一掌劈死她──
「問愁。」端著藥進門的君楚泱輕喊,拉開了她,望住雲求悔,幽淺地說:「妳知道他待妳如何,娶童姑娘,是為了換藥救妳。」
輕輕淡淡地一句話,像是驚雷,狠狠劈入心坎。
又來了!為了一個將死之人,大哥做了多少傻事?沈淪了道德、靈魂、血淚,這回連終身都想出賣了嗎?
不,這回她再也不會任他毀掉自己的一生了!
「問愁──」她仰眸輕喚。
「幹麼?」枉費大哥一片情深意重,問愁根本懶得理她。
「帶我……去找他,求妳!」她一定要見到他,立刻!
問愁瞥她一眼,總算稍稍軟化,攙起了她。
「嗯……我想,婚期就訂在下個月初好了,你看,黃歷說這天是好日子,宜嫁娶、納采……」童心說得興高采烈,一旁的莫冷霄卻恍若未聞,失神地撫著披風上的繡紋。這是寧兒為他裁的第一件衣裳……
雲求悔一踏入廳裡,目光與他接觸,他怔然失魂地望住她,再也移不開視線。
「聽說你要成親了?」在問愁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向他,她定定地望住他眸心深處,一字字問道。
「是。」他對視著,亦不規避。
「你都沒什麼話要說嗎?」
「沒有。」
下一刻,她一巴掌揮了過去,病弱中並無太大勁道,卻看得出她是用盡了全力在打。
「這一掌,是打你混帳、可惡的行為,傷我太深。」
他沒反駁,默默地受下了她的指責。
無所謂,當他負情、絕義都好,這一生,他只盼她能好好活著就已足夠,能否相守,對他來說早就不是最重要的。
然而,出乎意料地,下一刻,她伸手摟下了他,深深地吻住他的唇。
他愕然,瞪住她無法反應。
「這一吻,是憐你的癡傻,讓我太心疼。」
寧兒……
他說不出話來,看著近在咫尺的嬌顏,不敢呼吸、不敢移動,怕一眨眼,會發現這一切只是幻覺。
纖長素手撫上他臉龐,低語道:「為什麼不解釋?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算活了下來,會快樂嗎?如果擁有長久的生命卻失去了你,那我寧可選擇在短暫的生命中擁有你。」
「寧兒──」他動容喚道,聲音輕得聽不見。這是她第一次,明白表示出對他的在意,如果這真是夢,他不想醒來。
「聽我說完。」纖指按住他的唇。「我從沒真正對你說過心底的感覺,這是第一次──大哥,我愛你。」
莫冷霄震撼不已,顫抖的手握得死緊,不敢貿然開口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這十八年來,是你一路護著我,給了我你所能給的全部,如果沒有你,不會有今天的寧兒,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愛誰──」她吸了吸氣,又道:「如果今天,你是心甘情願與別人成親,我沒有話說,但如果你的心明明還在我身上,那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娶別人!」
問愁在一旁挑了挑眉。真看不出來,這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擺平的嬌弱娃娃,也有這麼堅韌的性格,她開始有點能接受這個內定大嫂了。
莫冷霄沒說話,牢牢地深擁住她。
有她這番話,為她癡狂了一生,都值得了!
她任他擁抱,仰望著他。「別娶,好嗎?」
「寧兒──」張了口,聲音有些低啞哽咽,他吸口氣,又道:「妳的病……」
「我不在乎能活多久,我只要你陪著我!」家仇,恩怨,在這一刻,全都模糊了,在這有限的生命中,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擁抱他!
爹、娘,以及風氏所有亡魂,應該能諒解她的,對吧?
她回過頭,身後的童心品嚐著好茶,那表情像在看戲,她不由得有氣。
怎麼?敢情她是存心刁難,想看他們痛苦掙扎嗎?
「姑娘請回吧!我不需要妳的藥,就算下一刻就會死去,我也不會把他讓給妳。」
「有骨氣!」就不知她是真的置死生於度外,還是愛得有那麼深?「莫冷霄,你說呢?」
他垂首,望住彼此纏握的手,她堅毅執著的眸光,柔化了他的心。「是不需要了。」
這是寧兒的決定,她寧願選擇短暫而快樂地死去,也不要綿長而痛苦地活著。
寧兒要他啊……
眸光交會的瞬間,便是永恆,他還求什麼?
雲求悔滿足地笑了,閉上眼,跌入無意識的昏暗中,交握的手,沒放。
莫冷霄接住她昏軟的身子,這一回,他沒慌。
☆☆☆
「真的無法可想了嗎?」坐在床畔,握住她冰冷無知覺的手,莫冷霄出奇的冷靜。
「有了絳月果希望都很渺茫,何況──」君楚泱歎息,沒說出未完的話。
「是嗎?」莫冷霄不再多言。
「誰說的?」神出鬼沒的童心不曉得又由哪個角落冒了出來。「喏,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