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醉,他真的會想起吻她的情境啊!
在那之後,他心亂地奪門而出,沒有勇氣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也不敢去猜測她會如何看待他,那都無所謂了,因為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寧兒很少哭的,她外表柔弱,內心其實堅毅無比。多年病痛的折磨,她都不曾因此而掉過一滴淚,也因此,一見她哭泣,他就無法思考了,在那樣的情況下,長年壓抑到了臨界點,他放縱了自己的渴望,吻她,止淚。
好糟的藉口,他唾棄自己!
「又是為了小姐嗎?莊主,再這樣下去,你會逼死自己的!」韓剛看不過去,甘冒大不韙地頂撞他。
「你不懂!」他推開韓剛,一拳重重捶向桌面。「我吻了她!你知道嗎?我還是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灑脫,每天看著她,卻要不斷壓抑著,不能碰她、不能有非分之想……那種感覺有多痛苦!其實我一直都不想把她拱手讓人,其實……我比誰都想要她……我放不開……」
「那就要了她啊!」追隨莊主多年,韓剛很清楚,他是怎麼走過來的,為何不敢放手爭取,只曉得苦了自己?他未必要不到啊!
「我怎能要?像我這樣滿身罪孽的人,怎能拿我的污穢,去褻瀆她的純淨無瑕?」
「莊主哪裡污穢了?你愛她比誰都久、比誰都深,你甚至連命都可以給她,還有誰比你更有資格得到她?」
「韓剛!你明知道,我──」他痛苦地抱著頭,逸出聲來。「我殺了自己的父親啊!給我生命,育我成人的父親……寧兒如果知道……不,她的心太純善無垢,她不能接受的……」
「那也是為了她!她的純善無垢,是你推自己下地獄去換來的!否則,早在你那個變態父親想染指她的時候,她就算不死也瘋了!她有什麼資格鄙棄你為她而染上的血腥陰晦?」是的,韓剛什麼都知道,這一家子的恩怨糾葛,他知之甚詳。
當年差點餓死街頭的時候,是莫冷霄助了他,從此,他便忠心追隨,將一條命奉獻給他。
那年,雲求悔愈長大,愈是出落得娉婷絕美,最要命的是,她美得像極了生母,也就是莫無爭愛得發狂,卻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這引起了莫無爭病態的慾望,將滿腔愛意,移情到雲求悔的身上。莫冷霄機警地察覺到父親看待小妹的眼神不對勁,暗中偷看父親的手札,震驚地恍悟了一切。
他試圖勸過的,但都沒用,壓抑了一輩子的愛早已成狂,在雲求悔葵水初來時,也將莫無爭噬血的掠奪慾望撩至頂點。
在撞見父親偷窺雲求悔入浴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場憾恨悲劇將會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他無法眼睜睜看著一路呵疼著長大的小妹被毀掉。
於是,他選擇了這條路,那一夜,韓剛也是幫兇,茶裡的化功散就是他弄來的,否則以他當時的武學修為,根本不是父親的對手。
他不是沒掙扎過,只是這是唯一的一條路。只要能保住寧兒,他不惜身陷地獄!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寧兒沒有未來。
「我心甘情願,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並不欠我什麼,真的……什麼都不欠……」他喃喃自語。
「她可以什麼都不欠,但起碼欠你一份情!一份刻骨銘心的愛情!」
莫冷霄渾身一震,哀淒地閉上眼。
愛情……他碰都不敢去碰觸的字眼……
外頭傳來異響,莫冷霄倏地清醒無比,飛快驚跳起來,拉開房門──
門外,雲求悔慘白震骸的面容映入眼底。
「寧兒──」她,聽到了嗎?又聽到了多少?
莫冷霄腦海一片空白,完全說不出一句話。
「真的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聲音輕弱而顫抖,她眸底蓄著淚,望住他問道。
「寧兒──」除了喚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說啊,是不是!」她揚高了音量逼問。
「寧兒──」莫冷霄憂慮地看著她,她太激動了。
「寧兒、寧兒、寧兒……呵!原來我的平安康寧是這樣換來的……」一聲聲的寧兒,如今聽來只覺椎心刺骨!
「寧兒!妳不要這樣,這不是妳的錯──」
「現在才知道,爹的死,是因為我,是我殺了爹,是我殺了爹!」雲求悔用力推開他,無法承受地轉身狂奔。
「寧兒!」他一驚,迅速追了上去。「不要這個樣子,快停下來!妳的身子會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為了她這無用的身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值得嗎?
「聽我說,寧兒!」莫冷霄心急地追上她,扣住她狂亂的身子。
「你不該救我,你不該救我的!我情願被毀掉的人是我,也不要你去背這麼重的罪孽,我承擔不起,你知不知道!」她掙扎著、捶打著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莫冷霄沒為自己辯駁一句,默默受下一切。
「你早就該告訴我了,這幾年,我為了這件事,避你、怕你,將你當成沒有人性的禽獸,我錯待你這麼久,自己卻在你的保護下,活在無知的幸福當中……」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早就毀了,可是他卻用毀掉自己的人生為代價,來保有她純潔無瑕的世界,她有什麼資格鄙棄他一身的污穢?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她啊!
他為她付出了多少?她怎還得起?窮盡今生、來生,她都還不完……
心,好痛、好痛,痛得無法呼吸,她揪握著胸口,漫天襲來的急劇痛楚,佔據了每一根知覺神經。
「怎麼了,寧兒?」趁她的身子癱軟地滑落於地面之前,他急忙抱住。「胸口又痛了嗎?妳的藥呢?在哪兒?」
他發慌地在她身上摸索,雲求悔悲傷欲絕,將藥狠狠往古井裡丟。「還活著做什麼?我只會拖累你,帶給你痛苦,帶給所有人不幸,早在五年前我就該死了──」
她動作太快,莫冷霄來不及阻止。
「不許這麼說!我救妳,不是為了看妳死在我面前!」他驚痛地低斥,撫在掌下的臉兒愈來愈慘白冰冷,情急下,他沒深想,抽出她發間的銀簪,往自己的手臂劃去。
鮮血流出,他移近她唇畔。「喝下去,寧兒!」
雲求悔震驚地瞪大眼看他,抿緊了唇猛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喝呀,寧兒,這能救妳!」
他,用他的血來救她?
這當中,又隱藏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想起被她丟棄的那瓶總覺血腥味極濃的藥;想起那夜他虛弱蒼白的臉色;再想想他現在的舉動……她倏然領悟,淚水洶湧滑落。
傻呀!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她?
「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她泣不成聲,怎麼也不肯喝。她寧可就這樣死去,也不要看他再為一個命不久長的人,做更多的傻事。
「妳是要我陪妳死嗎?」莫冷霄不顧一切地吼了出來,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她真的一心求死!
「如果妳真的覺得愧負於我,那就給我好好活著來回報我,才不枉我為妳所做的這一切!」深濃的恐懼壓在心房,他已經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劃了道血痕,鮮血狂湧而出,將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跡片片,觸目驚心,可他不管。
「求妳,寧兒──」幾滴不屬於鮮血的透明液體滴落她臉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個傲然剛強的男人,竟為她而落淚──
她微微啟唇,受下了他的心意,淚,卻默默墜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後。
第六章
不眠不休,不離不棄地守了她三天,雲求悔終於悠然轉醒。
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沒等她逃避,莫冷霄主動移開目光。
在她純善的世界裡,必然無法接受如此大逆不道、悖離倫常的事吧?
早在決定這麼做時,他就知道,除非能瞞她一輩子,否則,她會一生自責,同時也無法面對他。
雲求悔視線定在他左臂,滲血的傷布是隨意裹上的。
她眸底漾淚,酸楚欲雨。
為了她這無用的身子,他肯定又徹夜不寐地守候終宵了吧?他自己身上也有傷啊!可是為什麼沒人去探問他好不好?沒人去幫他止血上藥?
「大哥……回房去,好嗎?」
莫冷霄眸光一黯。
早知道的……他一身罪孽,她的身邊不容他駐足……
只要看到她安好,他就該知足了。
開了門,他靜默了會兒,低低送出一句。「不論我做了什麼,都該由我自行承擔,一切與妳無關。」
房門在他身後掩上,沒瞧見她瞬間湧出的淚。
都到這時候了,他卻連自責都不忍她生受嗎?
妳是要我陪妳死嗎──
想起他驚急之下,椎心裂肺的嘶喊,強烈而震撼地顫動了她的靈魂,她摀住悸動的胸口,綻開帶淚的動容笑意。
吸了吸氣,她堅強地抹去淚。
大哥為她做了這麼多,她沒有軟弱的權利。過去的雲求悔已死,是他的血與淚喚回了她;如今的寧兒,是為他而重生,為他而有了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