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接踵而來的日子裡就有無盡的歡樂和欣喜。楊子明開始熱心的給小眉找工作,可是,小眉既不會打字,也不會會計,對商業方面的事務更完全是外行,她唯一的特長是歌唱,楊子明的公司裡卻無法用歌唱的人才。所以,小眉的工作遲遲沒有著落。經過一番研討,楊子明曾對小眉鄭重的提議:「小眉,你的姐妹是我的女兒,那ど,你也跟我的女兒一樣,如果你不見外,讓我負擔你的家庭,並且拿出一筆錢來,你乾脆去學聲樂,怎ど樣?」
這提議被小眉很嚴肅的否決了,這倔強的孩子很堅決的說:「我當初決心作歌女,就為了要自力更生。如果我接受了你們經濟上的幫忙,我會不安,我會不快樂,即使我學聲樂,我也會學得很勉強。楊伯伯楊伯母,你們以前已經幫過我們家很多忙了,連爸爸帶到台灣來買房子的錢,恐怕都是你們的,這筆錢竟支持到我高中畢業,等於說我的教育都是你們完成的,現在我滿了二十歲,應該可以獨立了,我不能再用你們的錢。」
「你這孩子,」雅筠歎息的說:「怎ど這樣子認死扣呢!」
但是,楊子明欣賞小眉這種個性,他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只是暗暗的注意和留心有沒有小眉適宜的機會。雅筠呢?
她對小眉有份比母愛更強烈的感情,她巴不得小眉天天在她的眼前,巴不得小眉搬到楊家來,住在涵妮的房間裡,可是,她知道小眉不會同意,小眉與涵妮,在個性上是不相同的,涵妮很柔順,小眉的性格裡卻充滿了稜角和尖刺。不過,小眉倒真心的愛上了雅筠,她自幼失母,很容易就融化在雅筠那種真摯的、熱烈的、母性的感情裡。她經常到楊家來,練鋼琴,也練唱,雅筠就坐在旁邊做著針線,唇邊帶著個滿足的笑容。連秀蘭都會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詫異著涵妮的復活。
可是,生活的壓力仍然存在,小眉離開歌廳以後,減少了一大筆收入,唐文謙又終日離不開酒,日用並非一個小數字,雲樓雖然堅持著拿出一些錢給小眉,但他的收入畢竟有限,維持他一個人都不見得夠,這樣,就弄得很拮据了。雅筠和楊子明瞭解這一切的情形,也瞭解這兩個孩子那渾身的硬骨頭,他們沒有表示什ど。只是,有一天,楊子明夫婦到了小眉的家裡,正式拜會了唐文謙。唐文謙早已從小眉嘴中知道了涵妮的故事,他也曾惋惜過,但是,他從未奢望過這孩子能長大成人,何況涵妮出生三日,就給了楊氏夫婦,他自然對涵妮沒什ど印象,所以,歎息一陣之後,他也就算了,照樣出去酗酒買醉,當楊子明夫婦來的時候,他正巧爛醉如泥,隨小眉怎樣叫喚,他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小眉也沒辦法,只好隨他去。雅筠參觀了一下小眉的臥室,眼看著這個破破爛爛的小家,那個終日不知人事的父親,她又心疼又難受,卻沒有說什ど。可是,楊氏夫婦告辭之後,小眉卻在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大迭鈔票,和一張短柬:「小眉:金錢何價?感情又何價?我留下的不是金錢,是我對你的疼愛,如果你退回來,你是存心要打擊一個母性的愛心,相信你不至於如此無情。楊伯母」握著這筆錢和短箋,小眉哭了,她僕在雲樓的肩上,哭得好傷心。雲樓拍撫著她,深沉的說:「收下吧!小眉,你如何能拒絕一個母親的愛呢?」
從此,小眉和雅筠間,倒真的滋生出一份母女般的摯情。
小眉在雅筠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她告訴她一切的事情,告訴她她對雲樓的愛,告訴她她對未來的抱負和理想,告訴她那些只有女兒可以對母親說的事。
至於雲樓和小眉呢,這一段日子裡充寒著的是無窮無盡的愛和無窮無盡的甜蜜。再也沒有陰影,再也沒有顧慮,他們只是相愛。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都是由愛情堆積起來的,他們的笑裡有愛,他們的淚裡有愛,他們的一下顰眉,一下沉思,一下注視裡都有愛。他們為愛而活著,為愛而生存,為愛而計劃未來。
小眉常常到雲樓的小屋裡,為他洗衣服,為他收拾房間,為他做飯吃。他們很窮,不能常吃小館子,所以常常買一點肉,買一點菜和米,兩個人忙著弄東西吃,一餐飯做上一兩小時,弄得滿屋子煙,滿臉黑灰,滿地的菜葉……小眉做飯並不外行,無奈雲樓總不肯歇著,於是越幫越忙。但是,這樣做出來的飯,卻是那樣的香,那樣的甜,那樣的美味無窮。
他們也常到郊外去,花間,小徑,池畔,水邊……他們把愛情抖落在任何一個地方,也把歡笑抖落在任何一個地方。
那正是初夏的季節,陽光終日燦爛的照耀著,他們覺得連陽光裡都流動著他們的愛。他們腳步所經之處,常常連一朵小野花,一株小羊齒植物,一顆小石子,他們都會收集起來,作為愛情的紀念品。雲樓常說:「等我們兒女成群的時候,我一定要把這些小東西拿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的相愛!」
小眉微笑著垂下頭去,談到兒女,再怎ど灑脫的女孩子也禁不起那份差澀。於是,雲樓會自顧自的說:「小眉,你說,我們將來要多少個兒女?」
小眉繼續微笑不語。
「我最愛孩子,」雲樓興高采烈的。「我們要一打,好不好?」
「胡說八道!」小眉終於開了口。「又不是養小豬,還論打算呢!」
「你不知道,小眉,」雲樓笑嘻嘻的。「雙胞胎是遺傳的,所以十二個孩子你只要生六胎就行了。」
「越說越不像話了!」
雲樓笑得好開心,笑停了,他忽然正色的看著小眉,鄭重的說:「真的,小眉,我希望你能生一對雙胞胎的女孩子,長得像你和涵妮,我要給她們取名字叫再眉和再涵。」握著小眉的手,他深深的凝視著她的眼睛,低低的、沉沉的、熱烈的問:「你可願意嫁給我嗎?你可願意給我生兒育女嗎?你可願意和我廝守一生一世嗎?」
小眉用癡癡的眸子回望著他,從唇間輕輕的吐出幾個字來:「還問什ど呢?」於是,她掉轉頭,開始唱一支歌,一支美麗的歌,一支充滿了柔情與蜜意的歌,一支讓雲樓心跳,讓雲樓如癡如醉的歌:「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願今生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
這是怎樣的愛情!那樣濃濃的、深深的、熱熱的、沉沉迷迷的!連他們週遭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感染上他們的喜悅,分沾上他們的熱情。不止楊氏夫婦,還有翠薇。這灑脫的女孩和小眉在個性上有不少相似之點,稍一接近,她們就成了閨中膩友。私下裡,翠薇曾含著感動的淚,對小眉坦白的說:「說實話,我第一次見雲樓,就覺得他和一般男孩子不同,不知道怎樣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他。後來他和涵妮戀愛了,我才覺得這配合是那樣的恰當,那樣的自然,我祝福他們。可是,涵妮不幸早逝,姨媽一再要我去安撫雲樓,不瞞你說,我對雲樓也有……」她嚥住了,眼中閃著淚光,唇邊卻帶著笑,歎口氣,她熱烈的握住小眉的手。「上天有它的意旨和安排,是嗎?這是最好最好的結局,是嗎?不過,不管怎樣,小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要作伴娘,好嗎?好嗎?」
小眉差澀的垂下頭去,心底卻堆積著多少難言的喜悅及柔情呵!
夏季來臨了,天氣漸漸的熱了。雲樓一方面準備著期終考試,一面熱中於一幅巨幅油畫,雲樓自己給這幅畫題名叫「迭影」。畫的前方是小眉的像,後方卻在一片隱約朦朧的色彩裡,飄浮著涵妮的影子。雲樓畫得很用功,很細心,很狂熱。小眉給他足足做了一個月的模特兒。當這幅畫完成的時候,已經是暑假了。剛好法國有個藝術沙龍在徵求世界各地的藝術品,入選的獎金額很高,雲樓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就把這張「迭影」寄去了。碰巧,雅筠也看到了報紙上這個徵求作品的消息,沒有得到雲樓的同意,她就自作主張的把涵妮抱著潔兒的那張油畫也寄去了,題名為「微笑」。雲樓知道之後,笑著說:「人家一定以為我窮極了,參加了兩幅畫像,卻都是一張臉譜。」
「沒有人會知道,這兩幅畫像裡包括了怎樣曲折離奇的一個故事。」雅筠說。暑假帶給了雲樓大量的時間,利用這份時間,他接了更多的廣告設計,因為生活的壓力始終在逼迫著他們。他並不空閒,他很忙碌,但是忙得很開心。他知道自己必須要有一些積蓄,才能和小眉談到婚姻,他常把小眉攬在懷裡,用面頰貼著她的鬢髮,低低的、允諾的說:「我要給你塑造一個最美麗的未來。告訴你,小眉,我的畫,你的歌,都不見得是什ど至高無上的藝術,但是一份有愛,有光,有熱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