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回報社?」他懷疑的問。
「我希望你做個男子漢!」她衝口而出。說了就又後悔了,這關她什麼事呢?她聲音放低了,低而沮喪。「我不是真的要逼你做什麼,我沒這個權利干涉你,也沒這個權利要求你。我只是自己很喪氣,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很獨立也很能幹的女孩,誰知道,我剛接觸這個社會就摔了一大跤,我真怕以後要面對的日子,我真怕自己再也振作不起來……我想找個榜樣,如果有人摔得比我更重,仍然站起來了,我就會覺得,天下沒什麼更嚴重的事了。」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們已不知覺的回到新店鎮上,他買了兩張回台北的公路局車票,上了車,車開了,他一直都沒說話。下車後,他們安步當車的走著,他送她回家。她指示著方向,他默記著她的地址。夜色,早已籠罩著整個台北市,霓虹燈和廣告燈在街頭閃爍,一片的燈火輝煌。台北,是燈的世界,是繁榮的代表。為什麼如此大的一個都市,有無數的人在往成功的巔峰上爬,卻也有人消沉淹沒在失敗的浪潮裡?他們走到了她的公寓門口。
「我就住在七層樓上,七A。」她說。
「能給我電話號碼嗎?」
她報出了號碼。他用心默記著。然後,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明天晚上六點鐘,我來接你。」
「好,」她點頭,正要說什麼,聽到身後有人聲,她一回頭,就看到阿奇正從公寓中衝出來,他直衝向她,握住了她的肩頭,他怒沖沖的對黎之偉喊:卻上心頭11/26
「你把她拐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拐她?」黎之偉仰起頭來,又縱聲大笑了。「哈哈哈!不知道誰在拐誰呢!」「我警告你!」阿奇雙眼圓睜,滿臉怒容,他伸出拳頭來,似乎想揍他,又勉強的按捺住了。「你離她遠一點!你敢招惹她,我不會饒你!」「是嗎?」黎之偉嘲弄的笑了笑,立即轉向迎藍。「看樣子,你今晚還要面對許多事情。」他搖搖頭,深深的看她,眼睛裡似乎有一千句叮囑,一萬句警告:「每個人都只有自己去解決自己的問題,是不是?你和阿奇好好談吧,我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她對黎之偉揮揮手。
黎之偉大踏步的消失在夜色裡了。
阿奇驚異的看著黎之偉的背影,再驚異的看向迎藍,他的嘴唇發青,眼光陰鬱。「你整個下午跑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你公寓中等你!那個傢伙跟你說了些什麼鬼話?你不能再見他,他是個危險人物,別讓他……」她掙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進電梯。
他跟了進來,靠在牆上,鎖眉,閉眼,歎氣。然後他睜開眼睛來,自言自語的說:
「不攻擊他!不攻擊黎之偉!不攻擊黎之偉。」他看她,忍耐的、痛楚的去抓她的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在生氣嗎?因為我是蕭彬的兒子而生氣嗎?」
她用力抽出手來,電梯停了,她往自己的房間衝去。阿奇跟了過來,她找鑰匙,開門,走進房間,她轉身就要把門摔上,阿奇機警的用腳抵住了門。同時,韶青已經在她身後笑嘻嘻的說:「何苦呢?迎藍,人家已經坐在這兒等你一下午了,在窗子前面看到你過街,就像火燒了尾巴似的衝下樓去接你,有什麼彆扭和誤會,兩個人當面談談就過去了,不要這樣鬧小孩脾氣!」她回頭看韶青,氣得聲音發抖:
「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你,他不是一個人,他是個魔鬼!」阿奇大踏步的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他走到她身邊,臉色鐵青。
「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他忍耐著說。
「不聽!」她大聲的叫:「你不用解釋,我不聽!絕對不聽!」
韶青拿起了梳妝台上的皮包,走過來對迎藍甜甜的一笑。拍拍她肩膀說:「我有事要出去,你們不要吵架,好好的談。嗯?迎藍,答應我不要太任性!」迎藍一把抓住韶青的衣服,急促的說:
「你不要故意避開,我不和這個人單獨在一起!」
韶青扯出了自己的衣服,又好氣又好笑。
「我不是故意避開,我有約會,你知道,我們不像你們,見一面可不容易。我珍惜能見面的每個機會,我非去不可!迎藍,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擺脫了迎藍,很快的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迎藍和阿奇兩個人。一層沉默和僵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迅速的擴散開來。
6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迎藍慢慢的走到梳妝台前,把皮包丟在桌上,拿起發刷,無意識的刷了刷頭髮,再走到床沿上坐下,脫掉高跟鞋,換上一雙舒適的拖鞋。然後,她往枕頭上一倒,閉上眼睛,表示要睡覺了,自始至終,她就沒有看過阿奇一眼。阿奇靜靜的望著她,望著她的冷淡,望著她的目中無人,望著她沉默中的反抗,望著她那倒在枕上的疲倦而憔悴的臉龐……夠她受了,這兩天像狂風暴雨,已經捲走了她臉上的喜悅和歡愉。一陣憐惜的情緒就把他緊緊的纏住,他的心臟在隱隱作痛了。慢慢的走過去,他在她床前的地毯上坐下來,抱著雙膝,凝視著她的臉龐。
「迎藍,」他輕輕的、溫柔的說:「你必須聽我解釋。讓我告訴你,我雖然欺騙了你,但是並沒有絲毫的惡意,而且,連續好幾天來,我一直想告訴你真相,是你自己不要聽……」
她把身子一翻,連頭帶腦都轉了過去,用背對著他,同時,抓起一個枕頭,她把枕頭壓在耳朵上。
他有些惱怒,怒氣在他胸頭起伏,他重重的呼吸,然後,他撲過去,一把掀掉了那枕頭,用力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面對自己,大聲的喊:「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過我不要聽!」她睜開眼睛來,倔強的說:「拿你那一套裝腔作勢,去騙別的女孩去!不要來理我!」
「我已經理了你了,我非要理下去不可!」
「廢話!」她嗤之以鼻。「你有演戲細胞,為什麼不去演電影?為什麼欺侮一個從鄉下來的小女孩?」
「別說得那麼委屈,台中不是鄉下,你也不是小女孩!我騙了你是真的,欺侮你談不上!」
她一轉身又要背對他,他把她按住,不許她翻身,他開始對著她的耳朵,大聲的、一連串的吼了出來:
「我告訴你,我們家已經一連娶了三任女秘書,個個都是千萬人裡選出來的,個個都優秀漂亮。這次,你來應徵時,全家就開玩笑說:這次是在幫阿奇找媳婦了。說實話,這句話使我非常反感,我立誓什麼女朋友都可以找,就不找女秘書。但是,當公司裡考女秘書時,我仍然很好奇,我躲在一邊,看過聽過許多資料,這些應徵者中,對別人都沒什麼,惟獨對你,我有種強烈的好感,並不是因為你最漂亮,來應徵的人裡有比你漂亮得多的,也不為了你的學歷,你知道你的學歷不過普通。而是因為你反應敏捷,對答如流,和你那種與生俱來的幽默感。你猜怎麼,那時我甚至希望你落選,如果你落選了,我再來追你,就不算追女秘書了,偏偏爸爸也看中了你,你竟然成為爸爸的女秘書了。」
他停了停,她不再翻身了,用手玩弄著枕頭的荷葉邊,她一語不發的聽著,倒想聽聽他如何自圓其說!「你知道,我家雖然娶了三位女秘書,幾乎都不太幸福,能幹的女孩都有駕馭男人的習慣,而且,由於貧富的差距,這些走入蕭家的女孩,常常會變成另一個人,跋扈,不講理,貪得無厭,娘家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表親姻親……全要往蕭家的事業裡推進去,情況非常像長恨歌中提到楊玉環得寵後那一段:姐妹弟兄皆列士,一時光彩照門戶。這並不能怪她們,這是一種自然的轉變。我的大嬸嬸,小嬸嬸……全是這樣,然後,輪到了我的嫂嫂祝采薇。」
他又吸了口氣,注視她,她不滿的蹙起眉頭,心裡的反感又在加重。你們家挑女孩子專挑勢利鬼,然後就把普天下的女孩都看成勢利鬼!「你已經見到采薇了,你也見到黎之偉了。我哥哥追采薇追得最苦,全家出動了來支援他。老實說,采薇是這些女秘書裡最可愛的,難怪大哥一見傾心,就是我也為她動過心,她最美的是她那份性格,柔順、熱情,而容易感動。她已經有了男朋友,黎之偉一度也是我的好友,我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無所不談。大哥發動追求後並沒有顧慮黎之偉,我也認為情場追逐,是各憑本事。然後,大哥成功了,他娶了祝采薇。從此,就是我大哥悲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