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頌超慌忙叫:「怎麼扯到我頭上來了?我覺得我正常得很,一點毛病都沒有!」「你的毛病頂大!」頌蕊插了嘴。
「老四!」頌超瞪著頌蕊:「你又曉得了?我有什麼毛病,你說!」「媽媽的肚子裡,有幾個彎幾個轉,誰不知道?」頌萍又接了口:「你以為你升了設計主任,青年得志,媽就滿足了?生了三個女兒,就你這麼個寶貝兒子,二十五歲了,還只管在姐姐妹妹堆裡混,長得嘛,也是一表人才,怎麼連追女孩子都不會?鵬遠!」她忽然很有威嚴的叫了一聲。
「有!」黎鵬遠忽然被太太點到名,立即響亮的答應,完全是「軍事化」的。「你把你追女孩子那一套,去教教老三!」頌萍命令的說。
「我?」黎鵬遠愕然的瞪大眼睛:「我記得我追你,是教你騎摩托車,你這小姐,自己騎上去就橫衝直闖,對著一面牆,砰的就撞了上去,當場頭破血流,眼看要一命歸陰,我把你抱到醫院裡,醫生看你頭上破了一大塊,氣呼呼的問我:你把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摔成這個樣子,你預備怎麼辦?我以為你八成沒命了,紅著眼眶說了一句:我娶她!誰知道你小姐命大,又活了過來,我只得乖乖娶了你啦!我怎麼算『追』你?這一套教給老三,叫他怎麼派用場?」
他這一說,滿屋子都笑成了一團。因為,當初確實有這麼回事,至今,頌萍額上還有個疤,所以,她總在前額垂上一綹發卷兒,遮著那個傷疤。頌萍自己也笑,一面笑,一面推著黎鵬遠:「看樣子,還是我用苦肉計,把你給釣上了!」
「本來就是嘛!」黎鵬遠居然得意洋洋。「別得意!」頌蘅又來幫姐姐了。「老大是要你把你在外面追女孩子的那一套教給老三!」
「外面,什麼在外面?」
「別裝傻啦!」老四頌蕊嬌滴滴的說:「黎大公子,要不要我報幾個名字給你聽聽呀!」
「別!別!別!」黎鵬遠一疊連聲喊,他確實在外面有過一些小小的風流帳,都是商場中的應酬而留下的,原沒什麼大了不起,怪只怪他自己不知保密,還常常要沾沾自喜的講給「二三知己」聽,偏偏這「二三知己」和虞家姐妹也「知己」,他的這些小風流就落了個人盡皆知,而且被輾轉誇張,變成了大風流了。頌萍一度還為這事和他鬧了個不可開交,好不容易才事過境遷。頌萍的個性,本來就相當豁達,也相當幽默。一旦原諒他了,也就乾脆拿來做為「開玩笑」的材料,反正虞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那筆帳了。但是黎鵬遠呢,對這舊事重提,就大感吃不消了,只因他在基本上,對頌萍就有歉意,而又「很不爭氣」的「愛妻情深」。「老四,你饒了我吧!不要讓我每次一來你們家,就心裡怕怕!」
「你如果做事正正,怎麼會心裡怕怕?」頌蕊仍然得理不饒人。「嗯哼!咳咳咳!」黎鵬遠忽然又哼又咳起來。
「怎麼啦?」頌萍又氣又笑的瞪著他:「你是感冒了?還是喉嚨出了問題?」「不是不是,」黎鵬遠是聰明人,知道最好的辦法是改變目標。「我們來研究研究老三的問題,他今年二十五了,還沒有女朋友……」
他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鈴忽然響了,頌蕊就近接了電話,立刻,她用手蓋在聽筒上,皺著眉頭,怪怪的說:
「怎麼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了!老三!是你的電話,一個姓林的女孩子,說話嗲聲嗲氣的!」
頌超像被針刺一般跳了起來,慌忙又搖頭又搖手,一疊連聲的說:「告訴她我不在家,告訴她我……出差了,被公司派到高雄去了,不不,派到美國去了,要三個月……不不,要一年半載才會回來!」頌蕊狠狠的瞪著他。「你把別人都當作傻瓜是不是?還是你自己頭腦不清楚?派到美國去了?還派到非洲去了呢!人家明天一早,打電話到你公司裡一問,豈不就穿幫了!」
真的。頌超急得直抓頭。
「反正,隨你怎麼說,幫我回掉就對了!」他說。
頌蕊移開了壓在聽筒上的手,乾脆利落的說:
「他出去了!不知道幾點鐘回來!什麼?……我是什麼人?我是他未婚妻!」她把聽筒重重的掛上,望著頌超笑:
「好了,幫你徹底解決問題!」
「我不懂,」黎鵬遠說:「你們口口聲聲說老三沒女朋友,怎麼有女孩打電話來,你們又給人家釘子碰!」
「那女孩惹不得,」頌蕊直搖頭。「我見過一面,黎大公子,和你喜歡的那個小野貓還是小狐狸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嗯哼!咳咳咳!」黎鵬遠的喉嚨又出毛病了。
頌超望著這滿屋子的人,忽然間就情緒低落了。得獎的喜悅已從窗口飛走。他悄悄的離開了人群,悄悄的走上樓,悄悄的回到自己屋裡。把房門緊緊關上,他把自己重重的擲在床上,仰躺在那兒,他用手枕著頭,望著屋頂,開始怔怔的發起呆來。依稀彷彿,他眼前就浮起了一個人影。黑亮亮的眼珠,白嫩嫩的皮膚,亭亭玉立,白衣勝雪,像黎明前天際的第一縷曙光,幽柔中綻放著亮麗,清雅中透露著靈慧。他歎口氣,翻一個身,望著窗外的天空,心裡忽然充滿了煩躁和不滿的情緒。虞頌超啊虞頌超,他喊著自己的名字。你是怎麼啦!你就像佩吟說的,你幼稚,無知,不成熟!你像個從沒見過女人的花癡!怎麼見一個愛一個呢?起先,你被佩吟的「憂鬱」吸引。然後,你無法抵抗維珍的「誘惑」,現在,你又覺得纖纖是人世間找不到的稀世奇珍了!虞頌超啊,你有沒有問題?他再翻一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纖纖的巧笑倩兮,纖纖的笑語呢喃仍然在他耳際和眼底晃蕩。不行!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必須想方法接觸這個女孩,否則他要發瘋了。這些日子來,自從在佩吟的小院裡見過纖纖以後,他就無法把這少女的影子從他心版中抹掉了。至今,他記得她那清脆而歡愉的聲音,像一串風鈴在輕響,像一隻鳥兒在低唱:
「這盆黃花名叫金魚草,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草……」他再躺下去,又坐起來,再躺下去,左翻身,右翻身……就擺脫不掉那縈繞在腦海裡的影子。然後,他又一次,像彈簧般跳了起來,走到洗手間裡,面對著鏡子,他對自己說:「你只見過她一次,你根本不瞭解她。佩吟說你不夠成熟,你已經做了許多傻里傻氣的事,你不能再傻了。除非你和她很接近,除非你瞭解了她整個人,否則,你只是以貌取人而已。所以,第一步,你該和她有進一步的認識和接觸!」
怎麼進一步的認識呢?怎麼進一步的接觸呢?最簡單的辦法,是打個電話給佩吟,她一定很樂於幫他忙的。但是……虞頌超啊虞頌超,你怎麼什麼事都要別人幫忙呢?你幾時才能獨立?你幾時才能長大?你幾時才能成熟?
他忽然像一陣風般衝出了房間,卷下樓梯,在滿屋子人的驚愕下,直奔出客廳。何子堅揚著聲音喊:
「老三!老三!你幹什麼?你到那裡去?」
「我去衡陽路,」他喊:「我要買一點東西。」
他確實買了很多東西,他走遍了衡陽路每一家書店,抱回來一大疊書,包括:植物學、園藝學、花卉學、觀賞花木學、花卉語言學、庭園修護學、熱帶植物學、暖房花卉學……以至於虞無咎夫婦,都以為這傻小子要改行學植物了。金盞花23/37
然後,有一天,纖纖正在客廳裡和奶奶聊天,吳媽忽然跑了進來,對纖纖說:「小姐,花兒匠又來啦!他說他帶了幾種最稀奇,最名貴,最少見的花兒來!」「是嗎?」纖纖又驚又喜,一面往屋外奔去,一面問:「是不是高老頭兒,他上次答應幫我找花兒的!」
「不是高老頭,是個小伙子,」吳媽說著:「大概是高老頭的兒子!我已經把他帶到竹林後面那塊空地上去了!他搬了十幾盆花兒來呢!」
纖纖走出了客廳,穿花拂柳,她姍姍而行,穿過竹林,她來到了那塊她正在整理中的空地上。這空地一邊是竹林,一邊是荷花池,鋪滿了草皮。本來,趙自耕買下這棟房子的時候,是預備把這塊草地修成一個小高爾夫球場的。後來,因為他太忙,也因為他根本不打高爾夫,這空地也就一直空著。自從纖纖決定不考大學,他怕她太空閒,就故意安排她來把這空地變為花圃。多日以來,纖纖也為這空地動了不少腦筋,卻只在靠竹林的邊緣上,種下一排金盞花,荷花池畔,種了幾叢秋天開花的唐菖蒲,因為,秋天馬上就來了,她一心希望給父親一個花團錦簇的秋天和冬天,偏偏秋冬的花很稀少,也不是很好的下種季節,所以她就因求好心切,反而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