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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頁     瓊瑤

  一句話道破了問題的癥結,夢軒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他去找伯南一點好處也沒有!但是,姘青投到了他懷抱裡,還要繼續受伯南的氣嗎?夏夢軒,夏夢軒,你還算個男人嗎?他痛苦的把頭轉開,低沉的說:「姘青,我要娶你,我們要結婚。」「別說傻話,夢軒。」姘青沮喪的低下頭去。

  「我不是說傻話!」夢軒憤然的掉轉頭來,滿臉被壓抑的怒氣:「我說我要娶你,我要你有合法的身份和地位!我不是說傻話,我是說……」

  「是的,夢軒,我知道,但是……」姘青抬起頭來,睫毛掩護下的那對眸子清澈照人。「但是,這裡面有多少個但是呀!」

  「哦,姘青!」夢軒頹然的把頭僕在她的肩上,痛苦的左右轉動著,嘴裡低低的、窒息的喊:「我怎麼辦?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你──該怎麼辦?」姘青幽幽的重複著他的句子。「你該愛那些愛你的人,保護那些需要你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你的妻子和兒女。」

  「我給了你保護嗎?我在讓你受欺侮。」

  「你給了我太多的東西,不止保護。至於欺侮,如果我不當作那是欺侮,又有什麼關係?我根本就一笑置之,不放在心裡的。」

  「你是嗎?」他望著她的眼睛。

  「我──」她沉吟了一下,然後毅然的把長髮掠向腦後,大聲說:「我們不談這件事了,行不行?為了他那樣一個電話,我們就這樣不開心,那才是傻瓜呢!來吧!夢軒,我想出去走走,我們到碧潭去劃划船,好不好?」

  他們去了碧潭,但是,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陰影留在兩個人的心裡。問題?他們的問題又何止這一件?三天後的一個晚上,姘青無意間在夢軒的西裝口袋裡發現了一件東西,一件她生平沒有看過的東西──一張控告姘青妨害家庭的狀子!

  她正站在臥室的壁櫥前面,預備把夢軒丟在床上的西裝上衣掛進櫥裡,這張狀子使她震動得那麼厲害,以致西服從她手上滑落到地下。她兩腿立即軟了,再也站不住,順勢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捧著那兩張薄薄的紙,她一連看了四五次,才弄清楚那上面的意思。美嬋控告她!妨害家庭?她渾身顫慄,四肢冰冷。自從和夢軒同居以來,她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是觸犯法律的,那麼,連法律對她也是不容的了?她是一個罪犯,對的,她再也無從迴避這個宣判了:她是一個罪犯!

  用手蒙住臉,她呆呆的坐在那兒。腦子裡車輪似的轉著許多幻象;法院、法官、陪審員、觀眾、美嬋、律師……許許多多的人,眾手所指,異口同聲,目標都對著她,許姘青!

  你妨害了別人的家庭!你搶奪了別人的丈夫!你是個罪犯!罪犯!!罪犯!!!多少人在她耳邊吼著;罪犯!罪犯!!罪犯!!!

  她猝然的放下手,從床沿上直跳了起來,不!不!我不是!她要對誰解釋?她四面環顧,房間裡空無一人,窗簾靜靜的垂著。她額上冷汗涔涔,那張狀子已經滑到地毯上。

  好半天,她似乎平靜了一些,俯身拾起了那張狀子,她再看了一遍。不錯,律師出面的訴狀,打字打得非常清楚,美嬋要控告她!美嬋有權控告,不必到法院去,不必聽法官的宣判,姘青心裡明白,她內心已經被鎖上了手銬腳鐐──她有罪。她對美嬋有罪,她對那兩個無辜的孩子有罪,她逃不掉那場審判!不論是在法院中或是冥冥的天庭裡,她逃不掉。

  但是,這張狀子怎麼會在夢軒的口袋裡?他說服了她?讓她不要告?還是──?姘青想不透。美嬋是怎樣一個女人?她居然會去找律師,或者有人幫助她?對了,她的姐夫,陶思賢。陶思賢?姘青恍恍惚惚的,彷彿有些明白了。夢軒弄到這張狀子,一定付出了相當的代價!這兩張紙絕不會平白的落進他的手中。噢,夢軒,夢軒,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收起了那兩張紙,姘青竭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走進了書房裡。夢軒正坐在書桌前面,桌上放著一疊空白的稿紙。但是,他並不在寫作,稿紙只是一種掩飾,他在沉思,沉思某個十分使他困擾的問題。桌上的煙灰缸裡,已經聚集了無數的煙蒂,他手指間的香煙仍然燃著,一縷煙霧繚繞在空中。看到了姘青,他把自己的思想拉回到眼前,勉強的振作了一下,說:「又在忙著做點心?」

  「不。」姘青輕聲說,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用手托著腮,愣愣的看著夢軒。「怎麼了?」夢軒盡力想提起自己的興致來,微笑的說:「你的臉色不好,又不舒服了嗎?」

  「不,」姘青仍然輕輕的說,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夢軒,半晌,才說:「你在做什麼?」

  「我?在──構思一篇小說。」

  「是嗎?」姘青的臉上沒有笑容,眉目間有種凝肅和端莊。

  「你沒有,你在想心事,有什麼事讓你煩惱嗎?你說過,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的!」

  「秘密?」夢軒不安的抽了一口煙,從煙霧後面看著她,那煙霧遮不住他眉端的重重憂慮。「我沒有任何秘密,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是……」夢軒猶豫的看了看姘青,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終於,下決心似的說:「是這樣,姘青,我想結束我那個貿易公司,我對經商本來就沒有興趣,如果結束了公司,我就可以專心從事寫作。我們離開台北,到台中或者台南去生活,也免得受伯南那些人的騷擾。」

  「哦!」姘青「淡淡」的應了一句,卻「深深」的注視著他。「這和你的人生哲學不同嘛,想逃避?」

  「逃避?」夢軒猛抽著煙,心中的痛苦說不出口。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雖然他擁有絕大多數的股份,但是張經理等人也有股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付款給陶思賢,使公司的流動資金周轉不靈,張經理已經提出抗議。而陶思賢的建築公司成立了,他不會對夢軒放手,他的敲詐一次比一次厲害,美嬋又完全站在陶思賢那邊。再下去,公司會拖垮。而且,自從他和姘青同居以後,他拒絕了許多應該赴的應酬,中信局幾次招標都失去了,張經理已明白表示,近幾個月的業務一瀉千丈。一個事業,建立起來非常困難,失敗卻可以在旦夕之間。公司裡的職員,對他也議論紛紛,風言風語,說得十分難聽。陶思賢、范伯南,再加上人言可畏!公司的危機和美嬋的眼淚,家庭的責任和姘青的愛情……多少的矛盾!多少的衝突!逃避?是的,他想逃避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已壯志全消。只希望有一塊小小的安樂土,能容納他和姘青平平靜靜的活下去。「逃避?」他憂鬱的說,握住姘青放在桌面上的手,那隻手那樣纖細柔弱,需要一個強者好好的保護啊。「我是想逃避了,這世界上不會有人同情我們,我想帶著你走,到一個遠遠的地方去,讓你遠離一切的傷害。」

  「美嬋和孩子們呢?」

  「或者,也帶他們走。」夢軒咬著煙蒂:「我有一種直覺,你和美嬋會彼此喜歡的,你們從沒有見過面,說不定你們能夠處得很好。」

  姘青默默的搖頭,低聲說:「不會,你又在說夢話了,她恨我,我知道。」

  「美嬋是不會恨任何人的,你不瞭解她。」

  「是嗎?」姘青緊盯著夢軒,臉色悲哀而嚴肅。「那麼,告訴我,這是什麼?」她取出了那張狀子,送到夢軒的面前。

  夢軒驚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那兩張紙,他的臉變了顏色,嚷著說:「姘青!」姘青閉上了眼睛,用手支住額,費力的把即將迸出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夢軒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攬進懷裡,感到五內俱焚,衷心如搗。姘青的頭緊倚在他的胸前,用震顫的、不穩定的聲音問:「你為什麼要瞞我?夢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根本不容許我存在,是不是?」

  「不,不,姘青,」夢軒不知道對她說什麼好。「這個不是美嬋的意思,這完全是陶思賢搗的鬼!你不要管這件事,好嗎?答應我不難過、不傷心,你看,我已經處理掉了,我拿到了這張狀子!姘青!你絕不能為這個又傷心!姘青!」

  他的解釋使情況更壞,因為剛好符合了姘青的猜想,抬起頭來,她定定的望著他。他是怎樣拿到這張狀子的?這是不是第一份?難道──?她愕然的張開了嘴,腦中的思想連貫起來了,瞪大眼睛,她愣愣的說:「我明白了,這就是你要結束公司的原因。你一共付給他多少錢?」

  「姘青?」夢軒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她的思想轉得這麼快,又這樣正確的猜透了事情的真相,一時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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