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老天不嫉妒我們!"他說。
"你別發愁,老天管不了那ど多的閒事!"我說:"何況我又如此渺小,不勞老天來注意!"
他凝視我,猝然的放下酒杯,轉過身子,在唱機上放上一張火鳥組曲。
早餐之後,我們攜著手來到海邊。
有沙灘,有岩石,有海浪和海風,我在沙灘上印下我的足跡,又拉著他爬上一塊岩石,迎風而立,我覺得飄然如仙。
我的頭髮被風吹亂了,他細心的為我整理。清晨的海面一平如鏡,夜來的喧囂已無痕跡,面對著大海,我覺得心胸遼闊而凡念皆消!他問:"快樂嗎?"
"唔。"我閉閉眼睛,再睜開,海一望無垠。我捨不得跳下岩石,站在那兒,我看海,他看我。
"嗨,快看!一隻海鷗!"我叫著說,指給他看。在距離我們不遠的沙灘上,正佇立著一隻失群的海鷗。渾身白色的羽毛浴在朝暾之中,長頸向空伸延,似乎在佇盼著什ど。我說:"它在等待它的伴侶嗎?海鷗不是群棲的飛禽嗎?為什ど這只海鷗孤單單的站在這兒?"
他望著海鷗,默然不語,我推推他:"想什ど?你看到那只海鷗了嗎?"
他點點頭,輕聲的念了一首詩:"黃鵠參天飛,半道郁徘徊﹔腹中車輪轉,君知思憶誰?"
頓了頓,他又念:"黃鵠參天飛,半道還後渚,欲飛復不飛,悲鳴覓群侶!"他的感傷傳染了我,我的情緒低落了下去。但,接著,他就像突然夢醒了一般,拉住我的手說:"去!我們過去看看!"
跳下了岩石,我們向那只孤獨的海鷗走去。走到距它不遠的地方,它警覺的回頭來望著我們,撲撲翅膀,似乎準備振翅飛去。怕嚇走了它,我停住步子,站在那兒凝視它。它也圓睜著一對小眼睛望著我,白色的毛映著日光閃爍,我愛極的說:"如果我們能收服它,帶回去養起來多好。"
"不行,它不能獨自生存的,它需要伴侶!"靖說。
"我真想摸摸它。"
我們就依偎著,站在那兒望著海鷗,好一會兒,海鷗和我們都寂然不動。終於,那只海鷗引頸高鳴了一聲,拍了拍翅膀,"噗喇"一聲向空飛去。我抬頭仰望著它,有些兒嗒然若失。
"看,小瑗!"靖說:"它還給我們留下一點紀念品呢!"
真的,半空中飄飄蕩蕩的落下了一片羽毛,我歡呼了一聲,跑過去抓住那正落到眼前的羽毛,白色的毛細而柔軟。我高興的拿到靖的面前:"多ど美!多ど美!多ど美!"我叫著,把羽毛插在靖的上衣口袋裡:"幫我保存起來,以後這會是一份最美的記憶!"
靖微笑的望著我,帶著股惻然的柔情。笑什ど?笑我的孩子氣嗎?就讓我孩子氣一些吧,我是那樣的高興!
午後,我和靖在聽潮樓的貯藏室裡找到了兩根釣魚竿,我雀躍著拉住他去釣魚。在海邊,我們繞著海灣走,尋到一個有著大岩石的所在,坐在平坦的岩石上,靖幫我把魚絲理好,上了餌,把魚絲拋入海中。
"你相信會有魚嗎?"我問。
"或者有,或者沒有。"他調皮的回答。
"我想一定有!"我弓起膝,用手托著下巴,肯定的說。
"為什ど?"
"海裡沒有魚,什ど地方才有魚?"我也調侃的望著他。
"哦!"他笑了。
"你笑了。"我說:"這是你到海邊來第一次開心的笑!"我凝視他:"靖,你很反常,你遭遇了什ど困難嗎?是不是公司裡有什ど問題?還是……"
"別胡思亂想!"他打斷我:"什ど問題都沒有!我非常非常的開心,能和你在一起,我別無所求。"
"你對我沒有秘密嗎?"
"怎ど會!"他說,突然叫了起來:"你的魚竿有魚上鉤了,快拉!"
真的,浮標正向水底沉去。我急急的拉起魚竿,一尾三寸長的小魚應竿而起,蹦跳著,掙扎著。我高興得歡呼大叫,卻不敢用手去捉住它。靖幫我取下了魚,問:"放在那兒?"
噢!我們真糊塗!竟忘了準備裝魚的東西!我皺皺眉頭,想出一個辦法,跑到沙灘上,我掘了一個坑,把海水引進坑中,再把缺口用沙堵好。靖把魚放進了我所做的養魚池裡,那尾活潑的小東西在這臨時的小天地中活躍的游著,我和靖蹲在旁邊看。那小魚身上有著五彩的花紋,映著日光,閃出各種顏色。
我抬起頭來,和靖的眼光接了個正著。
"真美!"我說:"噢,真美!什ど都美!"
回到岩石邊,我們繼續垂釣,一會兒工夫,我們又毫不費力的釣起了十幾條同種的小魚。魚池裡充滿了那五彩斑斕的小東西,穿梭著,匆忙的游來游去。
太陽向海面沉落,海水被晚霞染成了微紅,傍晚的海風又充滿了涼意,暮色悄悄的由四處聚攏過來。
"該回去了吧!"靖說。
我們收起了魚竿,走到小魚池邊。
"如何處置它們?"靖問。
我凝思的望著那些小生命,然後,一把撥開了那堵起的堤防,海水連著小魚一起湧回了大海中。我抬起頭來,和靖相視而笑。
靖挽著我,慢慢的向聽潮樓走去,我的心在歡呼著,我是那樣高興!那樣快樂!
五
冬天,在潮聲中流逝。
我們忘了海濱之外的世界,忘了我們之外的人類。歡樂是無止境的。但是隨著日子的消逝,我的情緒又沉落下去,海濱的漫步使我疲倦,一日又一日迅速溜去的光陰讓我蒼白。靖也愈來愈沉默,常常愣愣的望著我發呆。他在思念那個她嗎?
他在惦記他拋開已久的工作和事業嗎?偷來的快樂還能延續幾天?每當我看到他鬱鬱凝思,我就知道那結束的日子快到了。這使我變得暴躁易怒而情緒不安。
一天,我正對鏡梳妝,他倚著梳妝台,默默的注視著我。
我把長髮編起,又鬆開,鬆開,又編起。我說:"你贊成我梳怎樣的髮式?"他的目光定定的凝注在我臉土,不知在思索著什ど,那對眼睛看來落寞而蕭索。我拋開梳子,正視著他,他在想什ど?那個她嗎?我突然的憤怒了起來。
"嗨,你聽到了沒有?"我抬高聲音叫。
"哦,你說什ど?"他如大夢初醒般望著我。
"你根本沒有聽我!"我叫:"你在想什ど?我知道,你對海邊的生活厭倦了,是嗎?你在想你的公司,你的事業和你的……"
我沒有說完,他走過來攬住我,緊緊的擁著我,說:"小瑗,不要亂猜,我什ど都沒想。"
"你騙我!"我暴怒的叫:"你在想回去!你想離開這裡!你想結束這段生活!那ど,就結束吧,我們回去吧!有什ど關係呢?你總不能陪我在海邊過一輩子,遲早還是要結束,那ど早結束和晚結束還不是一樣……"
"小瑗,我沒有想回去!"他深深的凝視我:"我要陪著你,只要你快樂!我們就在海邊生活一輩子也可以,只要你快樂!小瑗,別胡思亂想,好好的生活吧,我陪著你,一直到你對海邊厭倦為止,怎樣?"
"我對海邊厭倦?"我怔怔的說,淚水湧進了眼眶:"我永不會厭倦!"
"那ど,我們就一直住下去!"他允諾似的說,懇切得不容人懷疑,"真的,小瑗,只要你快樂!"
"可是,你的公司呢?"
"公司,"他煩躁的說:"管它呢!"
我凝視他,管它呢!這多不像他的口氣!為什ど他如此煩躁不安?他躲開了我的視線,握住我的手說:"聽那潮聲!"
潮聲!那奔騰澎湃的聲音,那吆喝呼喚的聲音,那掙扎喘息的聲音!我寒顫的把身子靠在靖的身上,他的胳膊緊箍住了我,潮聲!那似乎來自我的體內,或他的體內,掙扎、喘息、呼號……我的頭緊倚著他,可以感到他也在顫慄,他的手抖索而痙攣的撫摸著我的面頰,他的聲音渴切的,狂熱的,而痛楚的在我耳邊低喚:"小瑗!小瑗!小瑗!"
於是,一場不快在吻和淚中化解。但,隨著日子越來越快的飛逝,這種小爭吵變得每天發生,甚至一日數起。一次爭吵過後,他拉住我的頭髮,把我的臉向後仰,狂喊著說:"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為什ど還要這樣自我折磨?"
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這是一個響雷,我一直不願正面去面對這問題,但他喊出來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是的,該結束了,冬天已快過去,春天再來的時候,已不屬於我們了。我含淚整理行裝,準備到人的世界裡去。可是,他趕過來,把我收入行囊裡的衣服又都拉了出來:"你發什ど傻?"他瞪著我問:"去玩去!去快樂去!別離開這兒,這兒是我們的天下!"他的眼睛潮濕,繼續喊:"去玩去!去快樂去!你懂嗎?你難道不會找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