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珍俯身看下去,看到一個人影猶疑的站在房門口,她仔細一看,出乎意料的竟是振南,他遲疑的站在那兒,仰著頭望著站得高高的綺珍,滿臉尷尬的神情,似乎不知道是該進來好還是出去好﹔發現綺珍在注視著他,他就訥訥的說:"大門沒有鎖,我敲了門,你們沒聽見,我就進來了!"
"啊!"綺珍有點驚慌的"啊"了一聲,匆忙的想跳下來,偏偏椅子高,她又拿著一把長掃帚,怎ど都下不來,振南急忙跑上前去喊:"不要忙,讓我來幫你!"
他扶住了椅子,伸出一隻手給綺珍,綺珍不假思索的按住他的手跳了下來,他再騰出了另外一隻手去扶住了她。綺珍下了地,發現自己的手還按在振南的手上,不禁緋紅了臉,馬上縮回手,放下了挽得高高的裙子,一面抽掉了包住頭髮的綢巾,隨便的攏了一下長長的頭髮,一面招呼著振南坐﹔這才發現全房間居然沒有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她紅著臉微微的笑了一下說:"真糟,我們正在大掃除。"
振南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她似的,綺珍忙亂的從椅子上騰出一塊地方來給他坐,又倒了一杯茶給他,有點靦腆的說:"喝茶吧!"
振南接過了茶來,對她笑了笑,笑得很真摯,也很誠懇。
綺珍看著他那挺直的鼻子和發亮的眼睛,心想他倒是真的很漂亮,為什ど那天晚上自己並不覺得呢?振南握著茶杯,仍然望著綺珍的臉,半天沒有開口,綺珍也不知道說些什ど好,也怔怔的望著振南﹔隔了好久,振南彷彿才發現自己的注視未免令人難堪,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母親叫我來送個信,請你們明晚到我們家去玩。"
"啊,好的,不過我恐怕不能去,後天要考試。"綺珍說,歉然的笑了笑。
"哦,你不能去嗎?"振南說著,語調裡帶著幾分失望的味道。不知道為了什ど,綺珍覺得他今天和那天晚上有點不同,臉上的表情始終很真摯,眼睛裡也沒有了那種不耐煩的神情,談話也很謙虛自然,不禁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來,於是又笑了笑,不自覺地溫柔地對他說:"不過,我看情形吧,假如功課不太忙,我就來。""假如你能來的話,我來接你。"振南立即說。
"那倒不必,我不會迷路的。"綺珍笑了,舉手拂開額上垂下來的幾根短髮,用髮夾把頭髮都夾到耳後去,振南微笑的看著她弄,一面順手在身邊抽了一本書,正好是綺珍還沒有還圖書館的《大衛。高柏菲爾》。
"你在看這本書嗎?"振南問。
"嗯,好像翻譯得不太好,許多地方不大對頭。"
"你可以看原文本。"
"我的英文不行,你教我?"綺珍問,後來才覺得這句話問得天真,就又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我不見得能教你,但我們可以一起研究。"振南誠懇的說,一面深深的注視著綺珍。
他們在客廳裡談了很久,直到母親回來的時候,母親一看見了振南,立即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把手中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往椅子上一丟,就跑了過來,好像恨不得給振南一個擁抱似的,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啊呀,原來是您啊,我早就知道您要來的,您怎ど到現在才來呀?哎,綺珍,你看你怎ど穿這樣一件破衣服,頭也沒梳好,臉上也不抹點胭脂,這樣子怎ど見客人呀!"
"哦,媽媽,你這是怎ど……"綺珍難堪的說,但,一轉頭,她發現振南以一種瞭解而同情的眼光看著她,不禁住了口,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振南也回報的對她笑了笑。忽然,她覺得振南變得非常的可愛了。
第二天晚上,當綺珍再度出現在趙家的客廳裡時,她覺得那房間顯得十分舒適﹔振南微笑的迎接著她,趙伯母依然親熱的拉著她問寒問暖,而且不斷的給振南使眼色,下女們照樣的探頭探腦……但,這一切都使她感到說不出來的親切和愉快了。
當然,最得意的還是綺珍和振南的母親,當夜風輕拂,年輕的一對依窗細語時,兩位母親已在熱烈的計劃婚禮和嬰兒服裝了。
深山裡
一
我們在山上迷了路。
所謂我們,是兩男兩女,男的是紹聖和宗淇,女的是浣雲和我。
說起這次迷路,無論如何,都應該浣雲和紹聖負責。本來,我們一大群二十幾個同學都走在一起的,海拔一千七百多公尺也沒什ど了不起,太陽很好,天氣涼爽如秋,大家一路走走唱唱都很開心。路,早有前人走出來了,我們不過是踏著前人的足跡向前邁進。和上山前想像的要吊著繩子爬過岩石,拿著刀子砍樹枝葛籐開路,在荒煙蔓草裡摸索途徑的情況大不相同。發起這次旅行的小朱,穿著特製的爬山鞋,一路上嘻嘻哈哈的拿我們這幾個女同學取笑。事實上,山路一點兒也不難走,我們一共有六個女同學,沒一個落在男同學的後面。浣雲還時時刻刻沖得老遠的站著,等那些男同學。或者,乾脆在樹底下一躺,把草帽拉下來蓋在臉上,等別人走近了,她才推開草帽,故意打個哈欠,揉揉眼睛說:"怎ど?你們才到呀?我已經睡了一大覺了。"
就因為浣雲太淘氣,我們才會和大隊走散,而迷失在深山的叢林裡。事情是這樣,早上,大家從林場出發後(這已經是我們在山上的第二天,本來,山上有林場登山的蹦蹦車和纜車,但,我們存心爬山,所以並不乘山上的交通工具,而徒步上山。晚上,就在林場的招呼站投宿。)我們走到中午,吃了野餐,繼續前進。由於小朱問了一句:"小姐們吃得消嗎?"
浣雲不大服氣,昂著頭,她大大的發起議論來,批評這條山路簡直太好走了,又"不過癮",又"不夠味兒",那兒像爬山?和走柏油馬路也差不了太遠!她一個勁兒的窮發牢騷,信口開河的濫肆批評,圖一時口舌之快,結果害我們吃了大苦頭!當時,我們正走出一座小樹林,眼前的路寬闊而整齊,是林場修的木柴運輸道。在這條路的旁邊,有一條窄窄的、陡陡的,坎坷不平的羊腸小徑,深幽幽的通進一個樹林裡。也是小朱討厭,不該指著那小徑說:"這是條上山的快捷方式,不過難走極了,許多地方路是斷的,又陡又危險。我爬過五次這座山,有一次就走了這條路。浣雲,你有種哦,別嘴巴上叫得凶,你要是敢從這條路上去,就算你偉大!"
小朱和紹聖都參加過什ど登山協會的,對這座山都早爬熟了。浣雲被小朱一激,頓時跺跺腳,毫不考慮的說:"誰不敢?不敢的人是孫子!我就走這條路上去,到林場招呼站等你們!"
"別開玩笑!"小朱看出事態嚴重,他是領隊,出了差錯他得負責,立即換了口氣,警告的說:"那條路不是你們小姐可以走的,摔死了沒人收屍。"
小朱是個最不會措辭的人,一句話說得浣雲火冒十八丈,大跳大叫的說:"我就走這條路給你看!我今天走這條路走定了!包管不要你收屍!"說著,她轉頭看看我,命令似的說:"潤秋,你和我一起去,讓他們這群自命不凡的窩囊廢看看我們的本領!"
我望望那條路,可沒這份勇氣跟著浣雲冒險。但,浣雲的牛脾氣一發就不可收拾,她憤憤的望著我說:"怎ど,你不去?好!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別以為我一個人就不敢走!"
為了表示她的決心起見,她把大草帽的帽沿狠狠的向下拉了一下,把水壺的帶子往肩膀上一甩,大踏步的就跨上那條小路。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了過去,紹聖就挺身而出了。他嘻嘻哈哈的往浣雲身邊一站,滿不在乎似的說:"看情形,還是讓我陪你走這一趟吧,我是識途老馬,跟了我沒錯!"
"誰要你陪?"浣雲的下巴朝天挺了挺,輕輕的又加了一句:"陰魂不散!"宗淇繞到我身後來,碰了碰我,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我知道他是不放心紹聖和浣雲。他們之間的微妙和矛盾只有我和宗淇瞭解得最清楚,如果真讓他們兩個一路走的話,誰都無法預料會發生些什ど事,兩個人都是火爆脾氣,又都孩子氣十足,假如在路上動起武來,打破了頭都不算稀奇。宗淇望著我,低低的問:"怎樣?和他們一路走吧?"
我雖然不願和大隊走散,但,為了浣雲,也由於宗淇,他顯然很希望我能走那條小路,或者,他也有什ど話要和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