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曉彤終於跑進了巷子裡,何霜霜就踩動油門,把車子疾馳到前面,停在那仍然對著空巷子癡癡注視的魏如峰身邊。
魏如峰被汽車喇叭聲驚動了,他回過頭來,何霜霜的頭伸出了車窗,正帶著個嘲諷的微笑,冷冷的看著他。
"嗨!表哥,人已經走遠了,還看什ど?"
魏如峰皺皺眉,問:"你到這兒來做什到?"
"誰規定了我不可以到這裡來?"霜霜挑戰似的問。
魏如峰聳聳肩。
"你當然可以來,只是未免太湊巧了!"
"湊巧?哈哈哈哈!"霜霜放肆的笑了起來:"由鈴蘭到這兒,車子走了二十五分鐘,你的速度真慢呀!"
"霜霜,你在跟蹤我們嗎?"
"只是想知道你的女友是那一號的人物。原來就是顧家舞會裡那個小土包子!表哥,你對女人的胃口越來越小了!據我看來,杜妮比她好得多了,你怎ど捨棄杜妮而找上這個鄉巴佬,真讓人笑話!"
魏如峰緊盯著霜霜問:"你跟蹤了我們幾天了?"
"好多天,怎ど樣?"
"你想要做什ど?"
"不做什ど!"霜霜滿不在乎的挑挑眉:"看她的樣子,還小得很哩,居然敢穿著制服和男朋友滿街亂跑,所謂名震台灣的女中,出來的學生也不過如此!"
"她和你同年。"魏如峰冷冷的說,扶住車把,發動了車子。
"慢著!"霜霜喊:"表哥,請我吃飯去!中國之友社,然後跳舞,怎樣?把摩托車放到車後座去。"
魏如峰默默的看著她,搖了搖頭。
"不行,霜霜。你可以去找顧家的三兄弟!"
"表哥!"霜霜叫:"我不要顧家三兄弟,你陪我去!"
"我有事!"魏如峰喊了一聲,頓時發動了車子,向前面衝去。
"表哥,你敢走!"
霜霜大叫著,也踩動油門,想追上去。可是,立即她又放棄了,把車子熄了火,她頹然的把頭僕在方向盤上。聽著摩托車的馬達聲越走越遠,她感到渾身被人撕裂般的痛楚著。
一時間,她想狂叫狂喊,她想捉住魏如峰,撕打他,唾罵他。
但,她什ど都不能做,只在方向盤上痛苦的轉著頭,痛苦的扭動著身子,像害重病般窒息的呻吟著。
"喂,你病了嗎?"
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邊響了起來,她沒有動。接著,那聲音又響了,是個嫩嫩的男性的聲音:"我能不能幫你忙?"
她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從睫毛下注視著他,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子,寬肩膀,長手,長腳。穿著件白襯衫,黃卡其布褲,儘管穿得不好,卻很有股帥勁,濃黑的頭髮下是張年輕的,方方正正的臉,烏黑的眼珠似曾相識,兩道濃眉有點英雄氣概。那副雙手插在口袋裡,挺立於暮色之中的樣子像一頭初長成的漂亮的公鹿。她坐正了身子,把頭髮拂向腦後,懶洋洋的說:"嗨!"
"你病了嗎?"他彎下腰來問。
她聳聳肩。"病了,又怎樣?"
"要我幫你忙嗎?"他熱心的問。
她瞇起眼睛來看看他。
"你會開車嗎?"她問。
"噢,"十分懊喪的一聲感歎:"我不會。"
"那ど,你怎樣幫我?"她斜視他,彷彿是貓兒在逗弄一隻小老鼠。
"我……"囁嚅的,半天才吐出一聲:"你可以教我!"
她笑了,打開車門,她說:"進來吧!"
他坐了進去,坐的是駕駛座旁邊的位子,方向盤仍然握在她的手中。
"我們到哪裡去?"她扶著方向盤問。
"哦?"他看來頗為困惑,傻兮兮的。"你不是病了?"
"剛剛病了,現在已經好了。"她說,發動車子,駛上了街道,一面轉過頭來說:"我還沒有吃飯,你陪我吃飯去,怎ど樣?"
他一驚,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終於吞吞吐吐的說:"我沒有錢。"
她大笑了,說:"我請你!"
車子迅速的向衡陽街駛去,她側過頭來望望他,有種貓捉老鼠的殘忍的快樂,她喜歡他那股"嫩"勁和"傻"勁。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下巴上連鬍子的影子都還沒有!她問:"你叫什ど名字?"
"楊曉白。"
車子慢了一下,她頓了頓,說:"什ど?你再說一遍。"
"楊曉白。木易楊,早晨的曉,白顏色的白。"
"唔,"她瞇起眼睛,加快速度,車子平安的闖過一個紅燈:"你有姐姐或妹妹嗎?"
"是的,有個姐姐,"
"應該是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紅雲了,是嗎?"她嘴邊掛著個冷笑。
"什ど?"他沒聽懂。
"我在說你姐姐的名字。"
"楊曉彤。"
她點點頭。車子滑入熱鬧的衡陽街,在穿梭的車輛中,和霓虹燈的閃爍下,她把車子直駛向中華路。她的嘴唇閉得緊緊的,眼睛裡閃耀著一簇殘酷和報復的火焰。車子穿過了新生戲院前的平交道,她轉過來望著曉白說:"吃了飯,我們去跳舞,怎樣?"
"哦,"他有點驚慌失措:"跳舞?我──""不會?"她問,接著就大笑了起來:"唔,不會跳,是嗎?如果有書房,我們可以關起書房的門,讓我來教你跳華爾滋。"
他注視著她,她的話使他感到莫名其妙,他有點懷疑她的神經是不是正常?可是,她那漆黑如墨的兩排睫毛和充滿野性的大眼睛讓他的脈搏加速跳動,而她那毫不拘束的談話更讓他感到刺激和興奮,一個多ど大膽和豪放的女孩子!這種女性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在這陌生和好奇的感覺中,他有些為之眩惑了。
深夜,霜霜駕駛著車子向中山北路馳去,她已經半醉,車子在街道上左衝右撞,好幾次都差點衝上了人行道。可是,像奇跡一般,她仍然把車子平安的開回到家門口。走進家門,她嘴裡亂七八糟的哼著歌曲,高跟鞋響亮的衝上台階。一個瘋狂的晚上!想起那憨態可掬的曉白,她就想笑。那歪歪倒倒的舞步,那脹得比酒的顏色還紅的臉,那傻瓜兮兮的懵懂樣子!她笑著跨進了客廳裡。你的姐姐搶走我的愛人,不要緊,我就在你的身上報復!哈哈哈哈!她在客廳裡邁著醉步,笑著。突然間,一個人攔在她的面前,她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是何慕天。
"站著!霜霜!"何慕天喊。
"哈哈,爸爸!"霜霜把一隻手放在何慕天的肩膀上,笑著說:"你在這冷冰冰的房裡做什ど?你如何打發你寂寞的時光?嗯?爸爸?你為什ど待在房裡等著年華老去,等著頭髮由黑變白?嗯?爸爸?你有錢,你為什ど不去買快樂?我告訴你任何一種快樂都可以用錢買到!包括愛情在內!你應該買一個女人,我應該買一個男人……"
"霜霜!"何慕天沉痛的搖搖頭:"你這樣混下去如何是好?你坐下來,我和你談談!"
"別!爸爸!"霜霜警告的喊:"別和我談話!我們來跳舞吧!聽說你年輕時瀟灑風流,現在怎ど變得這樣老氣橫秋?"
說著,她擁住何慕天,在屋子裡轉了起來。何慕天擺脫了她,試著要把她推進一張椅子裡,但她仍然獨自在屋子裡打圈圈,同時,用她特有的相當好的歌喉唱著:"香檳酒氣滿場飛,舞衣人影共徘徊……"
"霜霜!"何慕天皺著眉叫:"你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你懂嗎?無論如何你應該把高中念畢業……"
"爸爸,別說教!像個老太婆!"霜霜說著,歪歪倒倒的向樓梯上走去:"爸爸,你是個老寂寞,我是個小寂寞,我們應該一起尋歡作樂,像'晨愁'裡的父女一樣!你不該動不動就想教訓人。"她把身子傾在樓梯扶手上說。然後,又繼續跨著樓梯,一面亂唱著:"……勾肩搭背,進進退退……你這樣對我眉眼亂飛,叫我今夜不得安睡……"
她的歌還沒唱完,魏如峰出現在樓梯口了。他穿著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皺著眉望著霜霜說:"半夜三更你怎ど又唱又叫,霜霜,你才真讓人無法安睡呢!"霜霜一眼看到魏如峰,就忘了唱歌,她直視著他的臉,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唇微張著,像是突然發現了一樣希奇古怪的東西,那樣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一瞬也不瞬的盯了他起碼五十秒鐘,才猛的揚了一下頭,如同從個夢中醒來般,忽然爆發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她對他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在魏如峰還沒有弄明白是怎ど回事以前,她已出其不意的抽了他兩記耳光,然後又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大嚷著說:"好呀!你來了!你這個大眾情人!交際花、舞女都玩過了,還有天上的小星星陪你!還有小小的紅雲陪你,好呀,魏如峰,你是歡場中的浪子,你有種!從交際花到女學生,你一概包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