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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瓊瑤

  「我看,你的猜測很有效呢,以後,我如果碰到疑難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測呢!」

  真的,沒有多久,雲鵬就藉著吟霜的「猜測」,破了一件家庭糾紛的案子。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簡單,犯罪動機和事實也很鮮明,假若沒有雲鵬的細心和吟霜的「猜測」,恐怕會造成一件永遠無法昭雪的沉冤。案子是這樣的:有一個在楊家集開皮貨莊的商人,名叫朱實甫,由於多年刻苦經營,家裡的財產,也相當殷富。他家裡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十二歲,小名叫興兒,因為僅有這一個兒子,當然朱實甫視為珍寶,寵愛萬分。家裡一向也平安無事,但是今年初,朱實甫又娶了一個姨太太高氏,這高氏只有十八、九歲,長得非常漂亮。朱實甫中年納妾,姨太太又年輕標緻,他當然很寵愛這姨太太。沒幾個月之後,姨太太懷了孕,從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忌妒大婦孔氏的兒子興兒,因此,興兒常常哭哭啼啼的奔去找父親,身上傷痕纍纍,一經詢問,卻是姨太太高氏所為。朱實甫心裡雖然很不痛快,但是,實在喜愛高氏,迷戀之餘,也不願深究。於是,事情就發生了!這天下午,興兒肚子餓,吵著要吃東西,孔氏就去廚房做合子給他吃,當時高氏也在廚房中幫忙。合子是一種北方的麵食,是用兩張烙餅,中間夾著韭菜肉絲,相當於餡餅一類的東西。興兒吃了一半,忽然舌頭覺得一陣刺痛,吐出嘴裡的東西一看,竟有一根細針,貫穿在韭菜莖中,興兒大叫「有人要殺我!」撲奔父親。朱實甫查問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廚房,不禁大怒,這次實在忍無可忍,所以綁了高氏到衙門裡來見官。

  雲鵬看那高氏,頗有幾分姿色,但是並不像個奸刁的婦人,一經詢問,只是垂淚,再三叫:

  「大老爺明察!」雲鵬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謀殺大婦之子,倒也可能,用針混於食物中,這謀殺方法未免太笨,但是鄉愚之婦,也未始不可能。再詢大婦孔氏,卻是個樸拙木訥的鄉下婦人,直挺挺的跪在堂上,已嚇得臉色發白,無論怎麼問她,她只是磕頭。再問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卻極口稱揚。再問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處,孔氏卻叩著頭說:「妹子不是這樣的人!」

  問她喜歡高氏嗎?她卻又說喜歡。

  雲鵬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證鮮明,高氏似乎難逃刑責。回到府邸,雲鵬忽然靈機一動,請來吟霜,他把整個案子告訴吟霜,問她說:

  「憑你的『猜測』,高氏是罪犯嗎?」

  吟霜沉思了半晌,說:

  「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們只想到姨太太會猜忌大婦之子,又焉知道大婦不會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現在高氏又得寵,又有了身孕,萬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寵。或者,這是大婦自己做的,為了陷害姨太太。」

  「我也這樣想過,」雲鵬說:「可是,那大婦孔氏,完全是個老實人,話都說不清楚,我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如此刁猾。或者,你應該給她們看看相。」

  「爺,」吟霜笑著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哪!這樣吧,我姑且試試看,明天您再審訊她們一次,我在簾子後面偷看一下。」

  於是,第二天,雲鵬再傳來一干人,重審一次。吟霜在簾後偷窺。雲鵬下堂後,吟霜笑吟吟的說:

  「爺,您叫人把那孩子興兒傳來,讓我和他談談,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來了!」「是嗎?」雲鵬懷疑的問:「你認為興兒會知道一些端倪嗎?」「您不知道,爺。」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動物,誰要害他,興兒一定心裡有數。」

  雲鵬揚了揚眉,此話頗為有理。他即刻令人傳興兒來,片刻之後,興兒到了,葛升一直把他帶入府邸,送到雲鵬和吟霜的面前來。那孩子長得倒是一股聰明相,一對骨溜溜的大眼睛,機伶伶的轉著,不住好奇的東張西望。

  「哎,你就是興兒嗎?」吟霜溫柔的問,笑嘻嘻的。

  「是的。」「你爹疼你嗎?娘也疼你嗎?」

  「是的。」「姨娘呢?」孩子的大眼睛一轉,撇了撇嘴。

  「她是壞女人!她要殺我!」

  吟霜的臉色陡的一沉,笑容盡斂,「啪」的一聲,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大聲的叫:

  「來人哪,把這奸刁的壞孩子捆起來,給我燒一盆燒紅的烙鐵,我要把這張說謊的嘴給燒爛,看它還胡說八道,造謠生事不?」孩子吃了一驚,頓時嚇得臉色發白,簌簌發抖,一面掙扎,一面極口的嚷著:「我不了,我再也不敢了!」

  「說!傷痕是你自己弄出來的嗎?針也是你自己放到餅裡去的嗎?快說!」「是……是……是我。」

  「誰教你的?為什麼?」

  「是金嫂,她說姨娘生了弟弟,爹就不疼我了!」孩子哭著說。「金嫂是誰?」「是我家的老傭人。」案子就這樣破了,一切都是老傭人教唆著小主人做出來的,那老傭人因為和高氏的丫頭吵了架,銜恨在心,所以想出這樣一條毒計,孔氏也完全不知情。而孔高二氏,私下交情還相當深篤呢!事後,雲鵬對吟霜說:

  「我實在服你了,你怎麼會懷疑到孩子身上去的呢?」

  「案子很明白呀,爺,」吟霜一味的笑著。「高氏真要除掉興兒,不會那樣笨,她顯然是被陷害的,誰要陷害她呢?除了孔氏之外,就是興兒了!」

  「可是……可是……」雲鵬仍然困惑著。「這只是你大膽的猜測而已,我還是不懂,你怎麼會一下子就猜中是孩子干的。」吟霜笑了。「爺,你就當它是某種奇異的『感應』吧!」吟霜說,巧笑嫣然。雲鵬望著她,不能不覺得一陣心旌搖蕩。

  這是吟霜參與雲鵬審案的開始,以後,雲鵬就經常倚賴吟霜的「猜測」和「感應」了。她的猜測總是那樣迅速而又準確,永遠使雲鵬感到一份嶄新的驚奇。有時,他也會想,或者,她真是那只白狐所幻化的了。

  就這樣,一兩年的時光就過去了,吟霜孝服既滿,卻仍然酷愛白衣,依然是一色的白,只偶爾在大襟上繡點兒小花,卻更加顯得雅致和俏皮了。這不變的白,更引起了多少的猜測和議論,接著,又一件事發生了。

  這年冬天特別冷,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雪,融雪的時候,氣溫尤其低,雖然屋裡都生了火,卻仍然抵禦不住那股寒氣。因此,燈節才過沒多久,雲鵬的小女兒冬兒就病倒了。

  起先,大家都認為小孩子家,過年難免貪吃了點,天氣冷,又受了寒,不過是停食外感之症,吃點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誰知幾天之後,卻發起高燒來,週身火燙,飲食不進。請了醫生來,也不管用,諸藥罔效,而高燒持續不退。全家都慌了,弄玉整天整夜的守在冬兒床邊掉眼淚,眼看著冬兒就消瘦了下去,三天之後,她已不會說話,只是昏迷不醒的昏睡著。全家都認為冬兒沒有指望了。

  這些日子,吟霜也不眠不休的侍候著,她一向疼愛冬兒,這時更急得失魂少魄。這晚,冬兒的情況更不對了,黃昏的時候,她已經抽了好幾次筋,渾身都蜷縮得像個蝦米一樣。雲鵬坐在床邊,想到孩子還小,根本沒享受過生命,就要撒手去了,不禁落下淚來。弄玉更哭得死去活來,摟著冬兒,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整間屋裡,一片淒涼景象,吟霜也忍不住淚下如雨了。就在大家都哭成一團的時候,忽然間,丫頭香綺撲過去,一下子就跪在吟霜面前,倒地下拜,哭著喊:

  「白姑娘,您救救咱們小姐吧!我知道,您是可以救她的!您救了咱們小姐,我供上您的長生牌位兒,每天給您焚香磕頭!」一句話提醒了弄玉,她雖然從不深信吟霜是白狐的說法,可是,在一份母性的絕望之下,她如果能抓住任何一線希望,都不會放棄的。這時,她也轉向了吟霜,求助的抓住了吟霜的衣襟,神經質的跟著香綺喊:

  「是的,吟霜,你救救冬兒吧!發揮你的神力,救救冬兒吧!」吟霜的面孔雪白了,睜大了眼睛,她驚惶後退,囁嚅著,她口齒不清的說:「這……這……這是怎麼說呀!」

  雲鵬是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人,他知道這簡直是給吟霜出難題,別說她不是狐仙,就算她真是狐仙,也不見得有起死回生之力,否則,她自己的父親也不會病死旅邸了。站起身來,他想阻止弄玉,可是,弄玉已對著吟霜,「噗」的一聲跪下去了,嘴裡亂七八糟的哀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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