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祖望著女兒,沉默片刻,他傷感的點了點頭。
「榴花,你以為父親是年老怕事嗎?」
「不是的,爹!」石榴花煩惱的跺了跺腳。「我只是說,咱們沒有理由在賣座最好的時候抽腿兒!管他東雲鎮臥虎藏龍,還是臥神藏鬼,本姑娘石榴花誰也不怕!……」
石榴花的話還沒說完,小徒弟阿全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面喘著氣,一面打千兒,對石光祖說:
「稟告爺,有一個什麼萬家班在方場那兒扎上了檯子,連夜的佈置著,還叫人到處說,要和咱們石家班較量較量呢!」
石光祖臉色一變,站起身來,他沉著臉說:
「果然來了!」「哈,和咱們較量較量!」石榴花豎起了眉毛,瞪大了眼睛,跺著腳說:「他們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打聽打聽,咱們石家班是好欺侮的嗎?」「爹,」石龍也跳了起來:「有人給咱們下挑戰書了,您還要走嗎?要讓江湖上笑咱們臨陣而逃嗎?」
石光祖呆呆的站著,面色是鐵青的,神情是凝重的,好一會兒,他才開了口,聲音沉重而嚴肅:「這一下,是要走也走不成了,孩子們,你們好好的準備應戰吧!告訴你們一句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並不是好惹的,你們千萬別恃勇而驕,還是小心點吧!」
二
萬家班的檯子紮在方場上,佔地比石家班大了一倍,檯子四周都垂著綾羅錦緞,檯子正中豎著一塊大牌子,上面大大的題著「萬家班」幾個大字。檯子旁邊還有一塊牌子,寫的是:「雙劍小俠萬年青在場候教」
在這行字的旁邊,還有兩行小字:
「不論男女老少,若有人能勝過萬年青的雙劍者,懸賞銀子二十兩。」二十兩不是個小數目,在當地可以買地置產了。這萬家班的聲勢似乎不小,儼然有打擂台的味道。一時遊客雲集,路為之塞,再加上萬家班用了一群鑼鼓手,一直在那兒吹吹打打,喧鬧不休,更引得路人駐足而觀。因此,萬家班的檯子才紮起來的第一天,方場上已水洩不通,而普渡寺前的廣場上呢,卻只有小貓三隻兩隻了。
石榴花暴跳如雷了,午後,在檯子上掛起了「休息一天」的告示,她和三個哥哥們就衝到了萬家班的前面。石光祖早就去了那兒,雜在人群之中,他只是不聲不響的觀看著。石榴花鑽進了人堆裡,向台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啊呀」了一聲說:「原來是他呀!」檯子上,一個年輕人正和一個老者在比著劍,那老者顯然是貪圖二十兩的賞銀而上台挑戰的,看劍法,就知道是學過兩三手的,但是在行家眼裡,一眼就可看出他遠非那年輕人的對手,年輕人之所以不立即擊敗他,不過是拖延時間,一來給老者留面子,二來讓觀眾看了過癮而已。使石榴花失口驚呼的,不是那老者,而是那名叫萬年青的年輕人。
原來那萬年青,就是一連三天,站在東北角兒上觀看的年輕人,當時出手豪闊,全然不像個跑江湖的人,而像個大家公子。現在呢,他一身短打裝扮,從頭到腳,都是綠色,綠衫綠褲,腰上是淡綠色的汗巾子。手握雙劍,和石榴花所用的類似,是長劍而非短劍,舞得游刃有餘,從容不迫。那老者卻已手忙腳亂,汗流浹背。然後,再幾個回合,那萬年青顯然覺得時機已到,一翻手,劍尖輕輕的從老者腰間掠過,那老者繫腰的絛子就已翩然墜地。老者躍出圈外,對萬年青深深一揖,不禁愧形於色。萬年青收了劍,也深深的還了一揖,滿面含笑,面不紅,而氣不喘。老者下台之後,他抱拳而立,身段高而挺拔,雙眉如劍,雙目如星,他看來神姿英颯,氣度不凡。「還有哪一位願意上來賜教幾招?」
石榴花按了按披風裡的長劍,正想躍上台去,卻被人拉住了,她回過頭來,是三哥石豹。
「你先別上去,再看他幾手,人家研究你的劍法研究了整整三天呢!不是我說,榴花,這人不知是個什麼來歷,倒像有意和咱們作對呢!你穿紅,他穿綠,你叫石榴花,他叫萬年青,你舞劍,他也舞劍。只怕,他是有意要誘你上台呢!」
「而且,」二哥石虎接了口。「你再仔細研究他的劍法,和咱們家的劍法很相像呢!」
「管他是不是有意要誘我上台,」石榴花豎著眉,咬牙切齒的說:「我今天非跟他鬥一鬥不可!我就不信我鬥不過他,如果我不能讓他服氣,我以後也就不在江湖上跑碼頭了!」
「別說大話,」石龍陰沉沉的說:「正像爹說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人的劍的確有一兩手呢!」
「大哥,你就會長別人家志氣,滅自己威風!」石榴花沒好氣的嚷著,又想躍上台去。卻有個中年人先上去了。她只好按捺著觀戰,這中年人比那老者強多了,一套劍比下來,高潮迭起,那萬年青好幾次險些為對方所傷。觀眾們高呼著助威,場面十分熱烈。石榴花撇了撇嘴,低低的說:「這萬年青真會賣弄哦,你看,他簡直是在逗人玩呢!三個這樣的中年人,也傷不了他呢!」「你也看出來了。」石豹說:「妹子,你真要上去,必須要小心呀!爹曾經教過你一手連環劍,必要時,不妨把那套連環劍施出來。」「爹說過,連環劍是用來防身的,不是表演的,他讓我發過誓,永不在台上施展連環劍。」
「到了必要時,你還顧那麼多嗎?」
「不必用連環劍,我也能擊敗他,你信嗎?」
「我會等著瞧的!」他們在底下談著話,台上的局面早已變了,那中年人終於支持不住,敗下陣來。萬年青對觀眾抱了抱拳,朗聲說:「請諸位輕鬆一下,小生再來候教。」
說完,他就退了下去,同時,一個穿著粉紅色小襖,銀緞背心,繫著湖色灑花裙的大姑娘就閃了出來,卻正是昨日那個穿藕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台上,她笑臉迎人,更顯得粉妝玉琢,秀色可人。對台下盈盈一拜,她溫婉的說:
「奴家銀姑,雖然會一點兒花拳繡腿,卻不堪一看,不敢在各位面前獻醜,所以,給各位唱支曲兒解解悶,也輕鬆一下動刀動劍的緊張。」石豹輕哼了一聲說:「倒很會說話呢!」石榴花狠狠的瞪了石豹一眼,沒說話。
一個徒弟推了張椅子出來,另一個徒弟送上了一把琴,於是,銀姑坐了下來,開始撫琴,琴聲如流水琮琮,泠泠朗朗的流瀉出來,聲音鏗鏘有致,音節激昂。一段過門之後,銀姑開始撫琴而歌,聲調卻絕非時下歌女的頑艷輕柔,而是慷慨悲昂,充滿了英雄氣概,唱的是:
「壯氣直衝牛鬥,鄉心倒掛揚州,
四海無家,蒼生沒眼,
拄破了英雄笑口。
自小兒豪門慣使酒,偌大的煙花不放愁,庭槐吹暮秋。」
一段叮叮咚咚的過門,接著,她再唱:
「風雲識透,破千金賢豪浪游,十八般武藝吾家有,氣沖天楚尾吳頭,一官半職懶踟躕,三言兩語難生受,悶嘈嘈尊前罷休,恨叨叨君前訴休。」
再一段琴聲,底下的更加慷慨激昂:
「把情由根究,恨天涯搖落三杯酒,
似飄零落葉知秋,怕雨中妝點的望中稠,
幾年間馬蹄終日因君驟,
論知心英雄對愁,遇知音英雄散愁!」
聽到此處,石豹不禁脫口呼道:
「好一個『論知心英雄對愁,遇知音英雄散愁!』好!好極了!」石榴花再狠狠的瞪了她哥哥一眼,說:「三哥,你要是再叫好的話,我看你乾脆脫離咱們石家班,去參加他們萬家班吧!」「什麼話!」石豹頗不高興,沉著臉說:「你不要做出那股女兒家的小家子氣來,男孩子堆裡長大的,也要有些英雄氣概,不管他們是不是和咱們敵對,好就是好,壞就是壞,說話也要憑良心的!」「好,好,你對,你對。」石榴花一疊連聲的說:「人家說一句,你說上一車子話,幾個哥哥裡,就數你最磨牙。」
石豹望著石榴花,忍不住笑了。
「你呀!妹子,」他笑著說:「你是被我們幾個哥哥寵壞了。」
石榴花噘噘嘴,卻也忍不住笑了。兄妹不再拌嘴,台上,那銀姑已經唱完,在掌聲中徐徐退下。一陣鑼鼓喧然,萬年青又躍回台上,雙手抱拳,他朗聲說:
「聽完銀姑的歌,讓小生再來候教,願天下英雄豪傑,皆來一試。小生萬年青流浪江湖,深知天地遼闊,豪傑好漢,比比皆是,甚至巾幗中,不讓鬚眉者,也大有其人。萬年青今日來此,虛心求教,但願各位,也不吝賜教才是。」
石榴花重重的跺了一下腳,恨聲說:
「這簡直是在對我下戰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