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營地,大家都不說話。夜很深了,營火辟啪的響著,這是山裡最後的一個夜。詩蘋坐得離火很近,注視著火焰,她心裡有一百種情緒在交織著,有一剎那,她竟想到死,想到解脫。她的目光如夢,神情顯得茫然若失。半天之後,她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抬起頭來,克文正深深的注視著她。「去睡吧!夜深了,明天還要走一天山路呢!」他說。
她站起身來,順從的鑽進了帳篷。帳篷裡,美嘉還沒有睡,正雙手抱膝坐在那兒,對營外的星光出神。詩蘋望著她,輕輕的說:「請原諒我!」美嘉有點吃驚,臉立即紅了,也輕輕的說:「也請原諒我,我說了許多沒教養的話。」
詩蘋鑽進睡袋。但,這是個無眠之夜,美嘉卻依然很快的睡著了,燕珍整夜說著囈語,叫著夏人傑的名字。
天亮了,他們拔了營,向山下走去。最後一天的山路比起以前的是好走得多,下山的速度非常的快。一路上,美嘉始終拉著江浩的手,對江浩問東問西,經過這一次事件,她對江浩似乎反而柔順了。江浩則相反的十分沉默。詩蘋一路上幾乎沒有講過話,克文小心的照顧著她,但也默默不言。只有燕珍在三兄弟中談論不休,可是,三兄弟卻顯然不大感興趣。黃昏又來臨了,他們已經距離林場不遠,到了林場,他們預料可以受到很豐盛的招待,然後可以搭車子直駛山下,今夜,他們將可以在城裡過了。詩蘋默默走著,一直若有所思的,當克文伸手幫她下一個山坡的時候,她忽然抬頭望著克文,搖搖頭說:「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在發生這一切之後,我不可能再和你一起生活了,我要離開你,獨自去過日子。」
克文握緊了她的手說:
「一切都會好轉的,相信我。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已快到山下了。」「你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不罵我?」她問。
「我愛你!」他簡單的回答,詩蘋愕然的望著他,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天黑了,林場的燈光已隱約可見,美嘉深深的歎口氣說:
「看到了燈光真好,我多希望躺在沙發裡,喝一碗好湯。」
「我只想洗個熱水澡!」燕珍說,又加了一句:「我的媽,這幾天總算捱過去了!」江浩臉色憔悴,始終在深思著,美嘉望著他說:
「你在想什麼?」「我在想,又回到人的世界了!」
他慘然一笑,笑得很無奈,很淒惶。習慣的搜尋著詩蘋的眼光,後者正緊倚著克文,眼睛依然望著遠方。
「那有什麼不好,快到家了,媽一定早就惦記著了!」美嘉說。詩蘋機械的移動著步子,「再會了!山!」她想,心中掠過一抹刺痛。莫名其妙的眼淚充塞在眼眶裡。「有時候,」她默默的想:「我們對許多事情是無可奈何的,看那些燈光,那兒是人的世界,我討厭它,但我還是要回到那兒去,沒有人能逃開這個世界!」她伸手去拿手帕,一樣東西落了下來,她俯身拾起它,是那片枯黃的幸運草,她審視著它,嘲諷的微笑著。「我們怎麼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幸運草?」她想。「或者遍地皆是,只是我們忽略了它,沒有去把它摘下來!也可能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幸運草,這只是片變態的葉子而已。」
「哦,」夏人傑打了個哈欠,對夏人豪說:「我想起了,星期六晚上還有個舞會,我要去請周小姐!」
「今天星期幾?」美嘉問。
「大概是星期三。」夏人豪說。
「對了,星期五你要到美國大使館去辦簽證,別忘了!」美嘉對江浩說。「沒有忘。」江浩無力的說,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聽得到。
燈光已近在眼前了,在那兒,迎接著他們的有飯菜、有熱水、有文明,還有一份無奈的人生。
山很快的被拋在後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