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俯頭不語,高凌風拉著她的手,把她一直拉出了大門。沿著陽明山的大道,他們向前無目的的走著。山風在他們身邊穿過,流螢在草叢裡閃耀著微光,天際,無數的繁星,在穹蒼中閃亮。山下,台北市的萬家燈火,正在明明滅滅。
他們在一株大樹下的石椅上坐下來。小蟬哀怨的、含淚的瞅著他。「凌風,你就不能對我放手嗎?」
「不能!」「你知道,我要和懷祖結婚了!」
「你不會嫁他!」「如果我會呢?」「我等你!」「我結了婚,你還等什麼?」小蟬愕然的。
高凌風死盯著她。「等你們離婚!」「我不離婚呢?」「等他早死!」小蟬驚訝的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迷亂。
「他不早死,他活一百年呢?」
「我等一百年零一天的時候娶你!」
小蟬張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高凌風也熱烈的回視著她,他眼底所燃燒著的那份痛楚與堅決把她折倒了,她更加迷亂更加無助了。她的嘴唇翕動著,淚珠懸然欲墜。好半晌,她說不出話來,只在高凌風專注的凝視下震顫。然後,她終於說:「凌風,我對你就這麼重要嗎?」
「比你所體會的更重要!」高凌風咬著牙說:「從在心理學教室中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了,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所要的女孩子!我要你,要定了!你訂婚,我要你!你結婚,我要你!你離婚,我要你,你當了寡婦,我還是要你!」
小蟬眉端微蹙,眼淚沿頰滾落。
「凌風,你真固執,知道嗎?」
「知道。」「你真討厭,知道嗎?」
「知道。」「你真逼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知道嗎?」
「知道。」「可是……」小蟬哭了,她無助的,掙扎的說:「我真愛你,你知道嗎?」高凌風深抽了口氣,一陣狂歡下,他竟覺得頭暈目眩。伸手攬住小蟬的肩,他面對著她。小蟬拚命的搖著頭,迷亂的、喃喃的、苦惱的說著:「我好苦,好苦。父母的親命難以違背,懷祖的柔情難以拋躲,而你,你……你……你卻帶給我多大的甜蜜的瘋狂!啊,凌風!我投降了,我投降了!我承認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高凌風一把緊擁住她,他的嘴唇瘋狂的壓住了她的,帶著顫慄的喜悅,和靈魂深處的渴求,他輾轉的,緊迫的,深沉的吻著她,堵住了她那繼續不斷的呢喃。
於是,歷史又改寫了。於是,失去的又復得了。於是,這晚,小蟬回到家裡,站在父母的面前,她大聲的、堅決的、不顧一切的,向父母鄭重的宣佈了:
「爸爸,媽!你們說我瘋了也好,說我瞎了眼睛也好,說我沒頭腦也好,說我魯莽糊塗也好!我要和何懷祖退婚!你們罵我吧!罵我不孝,罵我沒出息,罵我拿訂婚當兒戲……隨你們怎麼罵我,我都承認!我只要跟高凌風在一起!永遠跟他在一起!」說完,她轉身就跑。父母面面相覷,都呆了。
第七章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高凌風又飛上了青天。他笑,他唱,他跳,生命裡還能有多少喜悅,多少狂歡呢!他每日和小蟬見面,無數的笑容,無數的眼淚,無數的海誓與山盟!一段分手後的相聚更加的珍貴,一段挫折後的重圓更加甜蜜。再加上,那個「品學兼優」在失戀之餘,就出國修博士去了。陰影既除,高凌風怎能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呢?他為小蟬又作了一支歌,整天不斷的哼著:
「女朋友,既然相遇且相守,
共度好時光,攜手向前走!
乘風破浪,要奮鬥不回頭,
與你同甘苦,青春到白首!
……」
與你同甘苦,青春到白首!高凌風哼著,唱著。「自從有了你,歡樂在心頭,只盼長相聚,世世不分手!」哦!唱歌吧!歡笑吧!戀愛吧!這世界美得像一首詩!好得像一支歌!
「爸爸媽媽拿我沒辦法,他們說我是叛徒!凌風,為了你,我在父母心目裡的地位,已一落千丈。」小蟬說:「但是,我不後悔,總有一天,他們會諒解我!」
「我不會辜負你,小蟬。」高凌風鄭重的說:「我知道你為我受了多少苦!多少辛酸,我會好好愛你,小蟬!用我整個生命來愛你!」那段日子,高凌風和小蟬,徐克偉和李思潔,他們四個總在一塊兒玩,一塊兒瘋,一塊兒計劃未來,一塊兒說夢,一塊兒享受著青春與歡樂。快樂的日子似乎特別容易消逝,轉眼間,春去夏來,高凌風和徐克偉都畢業了,馬上,就要入伍受軍訓,面臨的是和小蟬、李思潔的離別。
離別,是天下最苦的事情,對高凌風而言,更是「離愁」再加上「擔心」。把小蟬的手放在李思潔的手裡,他不止一次的,誠懇的,祈求的對李思潔說:
「李思潔,幫我照顧她!幫我看牢她!」
「哎,凌風,你還不信任我?」小蟬問。
「小蟬!」高凌風默默搖頭,握緊了小蟬的手。「你什麼都好,就是優柔寡斷!我在你眼前,你不會變,我走了,誰知道那個何懷祖會不會追回來……」
「哎呀,凌風,別亂操心了,何懷祖急於拿博士,才不會回來呢!他不像你這樣動不動就發瘋發狂的!」小蟬說,深深的注視著高凌風:「何況,我誓也發了,咒也賭了,你要怎麼樣才相信我?好吧,我告訴你,如果我再變心,就讓火車把我撞得粉粉碎,撞得……」
高凌風一把用手蒙住小蟬的嘴,把她拉進了懷裡,他啞聲說:「別賭咒,小蟬!別說這種話!千萬不要!即使你將來變了心,我也要你完整而健康,好讓我——」他哽塞了。「還有機會等你!」小蟬抬頭望著高凌風,驚愕、感動、而熱烈的大喊了一聲:「凌風!千軍萬馬也不可能把我從你身邊拉開了!哦!凌風!你不可以流眼淚,如果你流淚,我就要放聲大哭了!凌風!」高凌風緊擁著她,吻她,又吻她。
「怎麼回事?」徐克偉不解的望著他們:「高凌風,你不過是去受訓,碰到假日就可以回來,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們這是在幹嘛?」「他們才恩愛呢!」李思潔噘著嘴說:「誰像你那樣麻木不仁!」「呵!思潔,」徐克偉說:「原來你也要我吻你!直說好了,兜什麼圈子呢!」「胡說八道!」李思潔又笑又罵。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惜別盡俄延,也只一聲珍重!」高凌風和徐克偉上了火車,眼見小蟬和李思潔在月台上的身影越來越小,高凌風站在車廂門口,不住的凝望,不住的揮手,心裡卻像刀剜般的痛楚。小蟬悄然佇立,長髮飄然,他忽然覺得,這真是「生離死別」一般。
經過三個月的集訓,高凌風被分發到南部,軍中生活,規律而有秩序。除了相思,是無了無休的折磨以外,他過得嚴肅而緊張。他每天最大的喜悅,是收小蟬的信,每天最固定的工作,是給小蟬寫信。小蟬幾乎每天都有信來,道不完的相思,說不完的珍重,看樣子,月台上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他的小蟬不會再變了!他的小蟬是癡情而堅定的!
但是,但是,但是……人生的事是「絕對」的嗎?誰能料得准未來,控制得了命運?
這天,忽然間,高凌風收到李思潔一個緊急電報:
「S·O·S·小蟬偕其父母即日赴美,速歸,潔。」
高凌風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眼前立即金星亂冒。倉促間,他居然還能冷靜的奔去請了假,又奔去買到台北的車票,再打長途電話給李思潔,李思潔只是焦灼的喊:
「我到車站來接你,一切見面再談!反正一句話,小蟬是身不由主,她父母買好機票,對她說度假兩個月……她又相信了,你快來,或者還來得及阻止!」
從來不知道,火車的速度這樣慢!為什麼人沒有翅膀,可以立刻飛往台北。哦,小蟬,小蟬,他心裡喊了一千聲,一萬聲……小蟬,小蟬,求求你別走,求求你!小蟬,不要太殘忍!不要太殘忍!火車終於到了台北,他擠出車站,李思潔一把抓住他,淚眼模糊的喊:「他們又提前了一班飛機,就怕你趕回來阻止!現在已經都去了機場,恐怕飛機都起飛了!」
他的心臟被冰凍住了,而腦子裡卻像燃燒著一盆烈火,週身又冷又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叫了計程車,直馳向機場,在計程車裡,李思潔語無倫次,顛顛倒倒的敘述:
「小蟬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她父母是瞞著她辦的出國手續,小蟬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她和我通電話,只是哭,要我告訴你,她只去兩個月,馬上就回來,我叫她不要去,她只是哭,說不能讓父母傷心,說她一定回來,一定回來……」李思潔再說了些什麼,高凌風是一個字也聽不見了,他的心在劇烈的絞痛,痛得他滿頭冷汗。車子在機場大門口停了下來,他跳下車,衝進機場,機場的人怎麼那麼多!他蹌踉的,急切的擠向出境口,嘴裡開始瘋狂的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