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雙,」詩堯說:「你覺不覺得,彬彬需要一個父親?」
「她有父親。」小雙輕聲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了。「那父親在什麼地方?」詩堯問。
「總在某一個地方!」小雙說,臉上,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她的眼光迷濛的望著孩子,手握緊了鐵欄杆。
詩堯把手蓋在小雙的手上,握住了她。
「小雙,」他微蹙著眉,熱烈的說:「一定要繼續這樣等待下去嗎?我們是不是在做傻事?你真要等二十年嗎?」
「我沒有要你等,」小雙低語。「你早就該物色一個對像成家了。」詩堯一定緊握了小雙一下,因為小雙痛得聳了聳肩。
「不要太殘忍,小雙!」他說:「我告訴你,這麼多年,我都等了,我不在乎再等十年二十年或一百年!」
小雙轉過頭來,注視著詩堯。「你何苦呢?」她問:「世界上有那麼多女孩子!你聰明一點,就該放開我,你讓我去做傻事吧,你何必跟著我傻呢?我還要等下去,不知道等多久!」
「很好,」詩堯冷靜的說:「你做你的傻事,我做我的傻事!你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你知道嗎?詩堯?」小雙說:「即使他永不回來,我也不會和你怎樣,所以,你的等待是沒有意義的,到頭來,一定是一場空!」「是嗎?」詩堯緊盯著她:「咱們走著瞧,好嗎?」
「沒有用的。」小雙搖頭。」你為什麼這樣固執?」
「因為……」詩堯的話沒有說完,小彬彬已開完汽車,連蹦帶跳的撲向詩堯和小雙,嘴裡又笑又叫的唱著:
「老雞罵小雞,你是個笨東西……」
「因為……」詩堯乘機結束了他的話,他一把抱起彬彬,說:「我是個笨東西!」小彬彬笑著撲在詩堯的肩頭,用雙手環繞著詩堯的脖子,她把小臉好可愛的藏在詩堯的領子裡,細聲細氣的笑著嚷:
「媽媽,火車嘟嘟是一個笨東西!」
小雙的眼眶驟然的紅了,她把頭轉了開去。
我挽緊了雨農,小聲說:
「我希望,不管是那一種『奇跡』,都盡快出現吧!」
第二十二章
冬天來臨的時候,醫生說我患上了輕微的貧血症,在奶奶和雨農的堅持下,辭去了銀行的工作。生活一輕鬆下來,雨農又整天上班,我就天天待在小雙家裡。幫她抄套譜,幫她填歌詞,幫她陪小彬彬玩。小雙,她已經成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而且名氣越來越響了。
在那段日子裡,詩堯每到下班以後,總是固定的到小雙家裡小坐。小雙學奶奶,也在屋裡生起了一盆爐火,燃燒著滿屋子的溫馨。晚上,我和雨農、詩堯和小雙,加上一個繞人膝下、笑語呢喃的小彬彬,常常在小雙那小公寓裡,度過一個溫暖而安詳的夜晚。於是,我有時禁不住會想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人如果不對任何事苛求,只享受片刻的溫暖,不是也很快樂嗎?但是,人算總不如天算!我經常回憶起那個「晚上」,我在客廳外偷聽詩堯和小雙的談話,假如我不冒冒失失的「摔」進去,會不會整個歷史改寫?
然後,又一個「晚上」來臨了。
那晚,我和雨農在小雙家吃過了晚餐,三人在客廳裡閒聊著,平常這時候,詩堯一定也加入了我們,但,那晚他沒有出現,也沒來電話,情況就顯得有點特殊。八點多鐘,小彬彬睡著了,小雙把她抱進了臥室,出來繼續和我們聊天。爐火燒得很旺,室內是一屋子的溫暖。窗外卻下著相當大的雨,而且風聲瑟瑟。小雙撥弄著爐火,不時抬頭看看窗子。窗外夜色幽暗,風在呼嘯著,雨點疏一陣、密一陣的緊敲著玻璃窗。不知怎的,我竟有份「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小雙似乎也有份下意識的不安,她看了好幾次窗子,忽然說:
「詩卉,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夜,和今天晚上的天氣一模一樣。那晚好冷好冷,你家卻好溫暖好溫暖。」
我回憶著那個晚上,暗中計算著時間,六年!真沒料到,一晃眼就六年了!這六年,大家都在軌道上行走,只有小雙,她經過了多少事故,結婚,離婚,等待,折磨,困苦,煎熬……至今仍不知「情歸何處?夢落誰邊?」我想著,心裡有點兒酸澀,小雙呢?她也沉默著,似乎也在回憶著什麼,一時間,室內好安靜。忽然間,急驟的門鈴聲打破了我們的靜謐。雨農跳起身來,去打開了房門。立即,詩堯從外面直衝進來,帶來了一股寒風,和一頭雨霧,我們訝異的望著他,他站在客廳中央,沒穿雨衣也沒打傘,夾克已被雨水濕透了,頭髮也在滴著水,他顯然淋了好一陣雨,看來相當狼狽。但是,他臉上卻充滿了笑意,臉色紅潤而激動,眼睛裡閃耀著熱烈、興奮,和喜悅的光華。他緊盯著小雙,愉快的說:
「猜三次,如果我要送你一樣禮物,你猜我會送什麼?」
準是又幫小雙接了什麼配音工作,我心裡想著。要不然就出了張「杜小雙專輯唱片」,反正,他對小雙的事最熱心,儘管淒風苦雨,也阻止不了他的滿懷熱情!「我不猜。」小雙輕聲的說,望著他。「我所希望的東西,不是你的能力做得到的。」她的眼光暗淡了一下,我的心情也沉了沉,她在想著那早已失蹤的人!接著,她振作了起來,揚著頭,她微笑著。「你淋濕了,我去幫你拿條大毛巾來!」
她從詩堯身邊走過,詩堯一伸手,抓住了她。
「別走!」他啞聲說,臉上的笑容隱沒了,他的眼光深邃而苦惱的望著她。「猜都不願意猜呵!」他說。
小雙被動的站住了,被動的望著他。
「那麼,」她說:「奧麗薇亞紐頓莊的原版唱片?」
詩堯搖頭。「我所有歌曲的卡式錄音帶?」
詩堯又搖頭。「如果你要送我一套四聲道的唱機之類的東西,」小雙鄭重的說:「我是不會收的,目前這一套已經夠好了!你別再玩送鋼琴的老花樣!」「不是!不是!都不是!」詩堯猛烈的搖頭。
小雙有些困惑了。「那麼,我真猜不出了。」
詩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神十分怪異。半晌,他才慢吞吞的從夾克口袋裡,非常慎重、非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紅絨的首飾盒來。托著那首飾盒,他一直送到小雙面前。我和雨農交換了一個注視,我心想,詩堯又瘋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釘子碰!明知小雙那份執拗的脾氣,現在怎是「求婚」的時機?果然,小雙的面色倏然變色,她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刺了一下似的,迅速的掙脫了詩堯的掌握,她一下子向後面退了三步,急速的搖著頭,她一迭連聲的說:
「不!不!不!我不收!我不收!」
詩堯定定的站在那兒,雨水沿著他的頭髮,滴落到面頰上,他固執的、沉著的、一字一字的說:
「不收,沒關係,打開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雙更固執:「你拿回去,我看也不要看!」
詩堯的臉色發白了,眼光暗淡了。
「僅僅為了讓我有一點點安慰,」他輕聲的,幾乎是祈求的說:「我冒著雨去取貨,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你甚至不願意看一看?」小雙有些動容了,她凝視他,終於,在他那懇切的注視下軟化了。她低聲說:「我只看一看,但是不能收。」
「看完再作決定,好嗎?」
小雙接過了那首飾盒,慢慢的打開來,詩堯一臉的緊張,專注的盯著她。我心想,詩堯這些年來,也賺了不少錢,說不定一股腦兒去買了顆大大的心形鑽戒了!我正想著,卻聽到小雙一聲激動的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詩堯!我不相信!」然後,她喘著氣,淚水滿盈在她的眼眶裡,她又是笑,又是淚的轉向了我:「詩卉!你來看!詩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看!你看!是墜子!奶奶給我的墜子!詩堯,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她急促的亂嚷亂叫,激動和意外使她的臉發紅而語無倫次。我衝了過去,心裡還在想,詩堯這一招真是出人意外,他準是照樣模仿著鐫了一個假的!但是,一看那墜子,我也驚愕得目瞪口呆!那是奶奶的墜子!真真實實的墜子!碧綠晶瑩,上面鐫著雙魚戲水!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哥哥!你怎麼弄回來的?」
詩堯不看我,他的眼光仍然專注的盯著小雙,說:
「我整整用了四年的時間,來追尋這個墜子!最初,找到和盧友文賭錢的那個工人,他已經把墜子賣入銀樓,我找到銀樓,墜子已被一位太太頭走,我找到那位太太,她說她把墜子讓給了一位電影明星,而那明星已去香港拍片了!我輾轉又輾轉的托人去香港找那明星,那明星卻拒絕出讓這墜子。於是,迫不得已,我寫了封長信給那電影明星,告訴她這墜子的重要性……然後,終於,今天晚上,她托人帶回來這個墜子……」他眼裡燃著熱烈的光采:「所以,小雙,如今是物歸原主了!」我抓起了那墜子,上面的金煉子還是當初的!我迫不及待的把墜子掛到小雙脖子上,興高采烈的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