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真的!」她心無城府的,坦率的說:「我每天都問你媽,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問得致中都冒火了。」
「致中為什麼冒火?」他楞楞的問。
「他以為我愛上你了哦!」她笑著說。
他猛力的一摔頭,完全忘了身後是棵大樹,腦袋就在樹幹上撞了一下。初蕾驚呼:
「你怎麼了?」「沒什麼。」他敲敲腦袋。「我今天有點昏頭昏腦。你別理我吧!」她站起身來,看看他,又看看手錶,忽然驚跳。
「糟糕!」她說。「我這個糊塗蟲!」
「什麼事?」「我今天要去學校註冊呢!」她喊著:「我居然忘了個乾乾淨淨!」她從地上抱起了那個紙盒,匆匆的說:「我要走了,不能跟你聊了!改天,我再告訴你小方醫生的故事,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好,」他點點頭:「你去吧,我還想在這兒坐一會兒!」
她轉身欲去,忽然又停住了,俯下頭來,她飛快的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就像她常對夏寒山所做的動作一樣。然後,她在他耳邊低低的,充滿了感情的說:
「謝謝你給我的禮物!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喜歡得快發瘋了,喜歡得都哭了!」他說不出話來,腦子裡又開始混亂,混亂得一塌糊塗!混亂得毫無頭緒。她抱著紙盒走了。心裡的鬱悶已一掃而空,她覺得歡樂,覺得充實,覺得滿足………為什麼有這種情緒,她卻沒有去分析,也沒有去思考。她幾乎是連蹦帶跳的走出了那樹林,嘴裡還不自禁的哼著歌。剛走出樹林,她就聽到一聲深幽的歎息。這歎息聲使她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震,就本能的回過頭去。致文正靠在一棵松樹上,從口袋裡不知掏出了一件什麼東西,在那兒很稀奇的審視著。他那古怪的表情把她的好奇心全勾了起來,他在研究什麼?她驀然拔起腳來,飛奔回致文身邊。
「你在看什麼東西?」致文吃了一驚,很快的把那樣東西握在掌心中,掩飾的搖搖頭,口齒不清的說:「沒什麼。」「給我看!」她叫著,好奇的去抓他的手。「給我看!什麼寶貝?你要藏起來?」他瞪著她。「沒什麼,」他模糊的說:「我不知道它還在,我以為早就丟掉了。」他攤開了手掌,在他那大大的掌心中,躺著一顆鮮艷欲滴的、骨溜滾圓的紅豆。
「一顆紅豆!」她驚奇的喊,審視著他,他那古怪的眼神,和他那若有所思的面容,以及「紅豆」本身所具有的羅曼蒂克的氣氛,把她引入了一個「假想」中。「我知道了。」她自作聰明的說:「是不是那個為你當修女的女孩子送你的?」
「為我當修女?誰?」他愕然的問。
「致秀說,你念大學時,有個女同學為你當了修女!為什麼?你能說給我聽嗎?」「從沒有這種事!」他坦然的叫:「那女同學是個宗教狂,自己要當修女,與我毫無關係,你別聽致秀胡說八道!她專門會誇張事實!」「那麼,」她盯著他。「誰送你的紅豆?」
「沒有人。」他沉聲說:「我撿到的。」
「你撿到的?你撿一顆紅豆當寶貝?我告訴你,我們學校就有棵紅豆樹,紅豆在台灣根本不稀奇……」
「是不稀奇,」他悶悶的說,眼光望向遙遠的天邊。「有時候,你隨意撿起一樣東西,說不定就永遠擺脫不掉了。」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我沒有要你懂。」她仔細的審視他,點點頭。
「我非走不可了,」她轉過身子:「改天,你再告訴我這個故事。」「什麼故事?」「一顆紅豆。」她說,凝視他:「這一定有個故事的,你騙不了我,改天你要告訴我!」
她走了。他愣住了。呆站在那兒,他好一會兒都沒有意識,只是下意識的把手握緊,紅豆緊貼在他手心中,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給他的感覺是滾燙、火熱,和炙痛。
第九章
秋天來了。晚上,梁家沐浴在一片和諧裡。
梁太太是北方人,最是擅長於做麵食,舉凡餃子、饅頭、餡餅、鍋貼……她無一不會。她是個標準的家庭主婦,也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在她這一生,最快樂的事也莫過於做一桌子吃的,然後看著丈夫兒女圍桌大嚼。因為這種快樂她幾乎天天可以享受到,她就滿足極了,終日笑口常開。梁老先生常說,「家有賢妻」是整個家庭的幸福。他和他的妻子是配對了,兩人都是豁達的天性,兩人都是純中國式的人,具有中國人傳統的美德。這美德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可能是落伍,對梁氏夫婦而言,卻維持了他們大半生平安而和諧的歲月。這傳統美德總共起來只有八個字:與世無爭,知足常樂。
這天晚上,梁太太又做了一桌子吃的,她烙了蔥油餅,又做了芝麻醬餅。蒸了蒸餃,又下了水餃。煮了湯麵,又炒了炒麵。另外,還有滿桌子的菜,醬肘子、紅燒肉、炒雞丁、煨茄子……把整個餐桌都放滿了。梁先生看得直發楞,對太太笑呵呵的說:「你有沒有老塗糊啊?甜的,鹹的,湯的,水的,南方的,北方的……你弄了一桌子大雜燴呀!」
「你不懂!」梁太太笑著說:「咱們家的孩子愛吃北方東西,可是,人家初蕾是南方人,就算初蕾吃慣了咱們家的口味吧,那個小方醫生,還是第一次來我們家吃飯呀!」
「第一次來我們家,你就弄了個不倫不類。」
「不倫不類嗎?」梁太太看著桌子,自己也好笑了起來。「怕他不吃這個,又怕他不吃那個,我是想得太周到點兒,反而弄得亂七八糟……不過,」梁太太頗會自我解嘲:「每樣東西都滿好吃的,不信你試試?」
梁先生早就有意試試,一聽之下,立即吃了個蒸的,又吃了個煮的,吃了甜的,又吃了塊鹹的,吃了湯的,又去喝水的……直到梁太太直著脖子喊:
「你要幹嘛?把滿桌子的東西都吃光嗎?咱們不待客了呀?」「你不要把他們當客,」梁先生含著滿口食物,口齒不清的說:「他們將來都是一家人,應該他們伺候你,可不是你伺候他們!」「噓,快別說,當心他們聽見!」梁太太慌忙阻止丈夫。「我寧願伺候他們,只要他們都快快樂樂的。何況,你不要我伺候他們,我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我看呀,你是個勞碌命,有兒有女,你就不會享享福……」梁先生的「議論」還沒發完,致秀從客廳跑進了餐廳,對母親急急的說:「媽,要不要我幫你的忙?」「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梁先生打趣的問:「想表現給人家看嗎?」「哎呀,不是。」致秀扭了扭身子。「媽一個人忙,咱們大家等著吃,不好意思。」「是不是都餓了?」梁太太善解人意的問。
「倒不是餓,」致秀臉紅了了,悄聲說:「我們早點開飯吧,小方晚上八點鐘,還要趕到水源路去給一個病人出診,現在已經七點多了。」「噢,七點多了嗎?」梁太太驚呼的。「可是,致中和初蕾回來了沒有?」「他們去看四點多鐘的電影,應該馬上就到家了。」
「好,我馬上開飯,致中一回來就吃!」梁太太俐落的說,立即手腳靈活的忙碌了起來。
「我來幫你!」致秀說。
「別別別!」梁太太慌忙把致秀往外面推。「你還是回到客廳裡去陪方昊吧,你在這兒,反而弄得我礙手礙腳!去去去!」
致秀笑著退回客廳。小方正和致文談得投機。她走過去,給致文和小方的茶杯都兌滿了熱開水,致文微笑的著致秀,點點頭說:「難得慇勤!我沾了小方的光。」
「大哥!」致秀笑著對他瞪眼睛。「你別沒良心了!說說看,一向誰最偏你?你每次開夜車,誰給你送消夜?你問問小方,我昨天對他說什麼來著?」
致文看向小方。「她誇我了嗎?」他問:「還是罵我了?」「也沒誇你,也沒罵你,」小方笑吟吟的。「只是命令我去為你辦一件事!」「喂,」致秀嚷:「誰『命令』你了?我是『拜託』你!」
「是拜託嗎?」小方挑著眉毛,哼哼著。「皇帝『拜託』臣子去做事的意思是什麼?她拜託我,就是這種拜託法。我不能對她說『不』字的。」致秀笑了,一邊笑,一邊推了小方一把,眼睛斜睨著他,裡面卻盛滿了溫情。「好像你從沒有對我說過『不』字似的!」她嘰咕著。
「我說過嗎?」小方反問:「你舉舉例看!」
致秀的眼珠轉了轉,笑笑走開了。站在窗子前面,她對窗外張望著,顯然有些著急,她嘴裡在自言自語:
「這個二哥,四點鐘的電影怎麼看到現在?八成和初蕾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如果不回家吃飯,也該打個電話回來呀!」